云随风吹去

    云随风吹去 (第2/3页)

:“我几次去领导的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所以一直没见着领导。”

    何副局长这才给了孟不觉一个台阶,说:“那可能是我外出开会去了。现在我都变成会长了,市里的计划生育,社会治安,环境卫生,妇女老干,这会那会,李局长都安排我代表他去参加。甚至外单位有人光荣了,或局里干部直系亲属摆在殡仪馆里,要开追悼会,也是我出面。”说这话时,何副局长摇了摇头,言外之意是他只有务虚的份儿,局里的业务工作都被李副局长揽过去,他不太插得上手。

    说完何副局长转身上了台阶。直到他走向楼厅,迈进电梯不见了,孟不觉还在原地怔怔地立了好一阵。他想何副局长对自己有看法,实属人之常情。可以想见,过去那些趋炎附势,环绕于左右的人,此时肯定都蒸发掉了,他正倍感寂寞,想不到你孟不觉已从乡下回来,也不见影子,能让人没有看法吗?孟不觉内疚不已,不出声地骂自己道,到头来,你不仅不能讨好李副局长,连何副局长也要给得罪干净。

    这么骂着自己,孟不觉就打算晚上到何副局长家里去跑一趟,让他改变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何副局长也住夫人单位宿舍,晚上去找他,不会被局里的人看到。要出门时,先打了个电话过去,不想何副局长却说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改日再说。孟不觉心想,会是什么客人呢?如果是以往,肯定是局里那些想有所作为的中层干部。顾局长家门槛高,不容易迈得进去,何副局长是顾局长的人,能进何副局长家门,效果也不会太差。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已完全没有这种必要,还会有谁往何副局长家里跑呢?不用说,何副局长是不想见孟不觉,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孟不觉瘫在沙发上,半天没有出气。

    正沮丧着,电话猛地震响了,吓孟不觉一跳。不过他心头一动,是不是何副局长家里的客人已经走掉,他特意打电话来,告诉你可以过去了?不想抓过话筒,原来是人教处的刘科长。想起他上午打电话把自己赶走的事,孟不觉口气便有些冷淡,说:“是刘大科长,请问有什么指示?”刘科长说:“我怎么敢指示领导呢?我是报告领导,明天处里只我一个人守屋,来不来上网?”

    刘科长显然是为上午的事感到抱歉,特意给孟不觉打这个电话。其实那事也不能怪刘科长,孟不觉对他并没什么想法,也就说:“我不去处里上网,还掏钱到网吧里去上?”

    五

    第二天人教处果然就刘科长一个人,孟不觉安安心心在网上下了一整天的围棋,连中午都不下线,还是刘科长给他端的盒饭。下午刘科长干脆找个理由,关上门出去了,好让孟不觉独自待在处里,把瘾过足。

    一直下到外面暮色沉沉,孟不觉看看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已经下班好一阵了,才关掉电脑,出了人教处。整整坐了一天,头晕脑涨,四肢麻木,孟不觉想活动活动筋骨,也就不坐电梯,步行下楼。到得六楼,见有间窗户亮着灯,正是何副局长的办公室。孟不觉想,现在人去楼空,周围没有眼睛,何不趁机跟他去说说话?

    来到何副局长办公室门口,原来是乔老头在拖地板。

    孟不觉有些失望,说:“老乔你也太讲卫生了,早上搞了,下午还要搞。”乔老头说:“早上是抹桌椅窗柜,现在是拖地板。”孟不觉说:“那你早上何不将地板一起都拖了,何必这个时候又来开一次门?”

    乔老头直了直腰,指着地上的白瓷砖,说:“如果早上拖地板,一时干不了,人来人往的,一下子就踩马虎了,拖过比没拖还难看。”孟不觉才想起人教处也镶的这种白色瓷砖,确如乔老头所说,早上拖地板总是费力不讨好,后来上班时干脆不拖,只在周末下班前拖一次,拖完就关门走人。

    说着话,乔老头已拖到门口,孟不觉就往一旁躲闪。本来是往门外闪去的,一闪一闪闪变了方向,竟然闪进了门里。孟不觉赶忙道歉,乔老头说:“没事没事,你的鞋子还算干净。”孟不觉低头看看,后果还真不算太坏,只得站着不动。

    “我去洗了拖把再来关门,你没事等等我,咱们一起下楼吧。”乔老头说着,去了卫生间。孟不觉掉头打量起这间已经一年多没来过的办公室,好像跟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办公室主人的地位似乎有了些微妙变化,今非昔比了。

    这么感叹着,孟不觉来到何副局长办公桌前,坐到那张高背老板椅上,想尝尝身居局领导高位的感觉。却觉得这位置虽然豪华气派,坐在上面,并没比处里自己那个位置舒服。孟不觉想,是不是个习惯问题呢?自己的位置究竟坐得多,慢慢适应了。转而又想,罢了罢了,不是你的位置,就是坐着再舒服,也白舒服了。孟不觉自哂起来,不出声地骂自己道,你是不是想做领导想得发疯,以为这个局领导只要想想,就能得到的?你现在连人教处副处长的位置都没守住,竟瞄上了局领导的位置,真是老鼠想吃天鹅肉。若局里有人知道你这么不自量力,还不要笑掉大牙?

    孟不觉自觉没趣,悻悻然起了身。

    却一眼瞥见办公桌台板下面压着一幅字,孟不觉的目光便被黏住了。原来那是一张八开大小的宣纸,上面写着两行行书。一看就知道是何副局长自己的字,带着柳体的灵动和飘逸。何副局长师大中文系毕业,文章和书法是他的两个强项。孟不觉将两行字读过,原来是两句古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这是李商隐的诗。孟不觉大学虽然不是学的中文,却因这两句诗太有名,早就耳熟能详。尤其是后面那句,还被曹翁引用,说是黛玉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唯觉“留得残荷听雨声”特妙。曹翁将枯荷改作残荷,也许自有深意,但孟不觉以为枯荷自有枯荷的意蕴,不好随便更改。比如放在何副局长这里,枯荷自然更能表达他心头况味。他现在大权旁落,枯窘不堪,枯寂难耐,哪是一个残字所能言说的?何况枯者孤也,荷者何也,何副局长以荷自喻,其义不言而明。想那残荷,雨若打个正着,多少还能听到几许雨声,若是枯荷,雨打在上面,无声无息,又听什么呢?

    孟不觉这么胡乱猜测着,想起过去这台板下并不是两句李诗,而是柳永的两句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局里人不免就要在后面议论,说那伊字多指女性,何副局长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二奶?现在的领导不养二奶三奶,除非有病,而何副局长根本不像有病的。孟不觉却明白何副局长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不会将心思用在女人身上。就是真有女人,也不可能傻到用古诗向人张扬。孟不觉深知,何副局长心目中的伊是他的人生理想,只有这个理想,他才会衣带渐宽终不悔,不惜消得人憔悴。何况当时他是顾局长的红人,日后做上局长,再往高处走的可能性大得很。不想时过境迁,局势发生变化,伊人难觅,理想破灭,才生出去寻枯荷,以听雨声的惆怅和感慨。

    这么替何副局长忧着,孟不觉的目光已离开台板上的李诗,仰起头来,长叹一声。自己哪里是忧何副局长,明明是在忧自己。顾局长受创,何副局长倒霉,才使得自己遭此厄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不知以后怎样在机关里混。

    这时乔老头已洗好拖把回来。孟不觉熄灯关门,一边问乔老头:“其他局长室的卫生搞过啦?”乔老头说声是的,两人乘电梯来到楼下。

    回到家里,肖自然已经做好饭菜。上桌后,她告诉孟不觉,吴副秘书长终于有了空闲,可以接见他了。孟不觉说:“就在今晚?”肖自然说:“郑大姐约的明天晚上。”

    孟不觉就和肖自然商量,怎么去拜访吴副秘书长。当然不能空着双手去,都21世纪了,拜访领导竟然空着双手,那这人不是美洲人,就是欧洲人,而且刚入境没几天,否则早被国人同化,变得人情练达。那么带些什么好呢?香车宝马,豪宅美女,别说没这个实力,带不起,就是有实力带得起,过去跟吴副秘书长没什么交情,也会吓着领导,怕是打死人家都不敢接受的。送烟送酒,真假难辨,担心弄巧成拙,何况人家做到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份上,家里还少那几条烟和几瓶酒?

    琢磨了一个晚上,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愁得两个智商并不低的大活人眼睛翻白,望着天花板直发傻。

    第二天一整天,仍然没想出上佳方案。

    直到吃过晚饭,肖自然忽然开了窍,说:“我们虽然是冲着吴副秘书长而去的,但你跟他仅仅认识,猛然登门拜访,显得有些生硬。我和郑大姐不同,一个处室工作多年,关系密切,如果说是去看望郑大姐,师出有名,入情入理。既然是看望郑大姐,那么带什么,就别老去考虑吴副秘书长,得往郑大姐身上动动脑筋。”

    肖自然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看来这人情世故方面,女人就是比男人精通。最新科研成果表明,男人的大脑便没有女人发达,怪不得这男权社会总是乱糟糟的,如果让女人来治理,肯定能大为改观。孟不觉也就不得不臣服肖自然,说:“那你说说,怎么往郑大姐身上动脑筋?”肖自然说:“我是女人,知道女人的特点,比你们这些大男人务实。什么是实?无非就是吃喝拉撒。人也是动物,就是做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就是像杨利伟那样,上得了天,还是每天都离不开这四个字,谁都不可能用胶布将嘴巴和**给封起来。”

    孟不觉不耐烦了,说:“看你又是嘴巴,又是**的,俗不俗?还是直说,给郑大姐带什么吧。”肖自然说:“俗又怎么了?你去找吴副秘书长,想跟他拉扯上,你以为就高雅得很?”孟不觉忙打拱手,说:“好好好,你是领导,我是下属,领导的教导,下属牢记心中。”

    “这个态度还算不错。要老娘给你出主意跑领导,你就得放谦虚点。”肖自然笑起来,言归正传,说:“刚才说到吃喝拉撒,我看就在吃字上做文章。常言说得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你看这七件事,六件是吃,吃不了的柴,也是用来烧吃的。吃里面,我们可以打打米的主意。”孟不觉说:“米才几毛钱一斤,有什么主意可打啰?”肖自然说:“你扶贫回来,杨村长不是送了一小袋乌米么?咱们吃了一顿,又香又软,可口得很。你还说过,这种乌米也就杨家村那地方生产得出,别处种不出来,产量又特别少,再大的官,就是联合国秘书长都不容易吃得上。而且没有污染,属于货真价实的环保米。干脆把这袋米带给郑大姐,保证她喜欢。”

    这真是个绝好的点子。米虽然是俗物,因没人拿来当礼物送人,出手时倒显得不俗了。乌米又不同于一般米,具有特殊意义,送人显得真诚。孟不觉心中甚喜,说:“你早说不就得了,绕那么大的弯子。”跑进杂屋,提了那袋乌米就走。

    到得政府大院,要敲吴副秘书长家门时,孟不觉将乌米递到肖自然手上,说:“这是你送给郑大姐的,还是由你出手妥当。”肖自然说:“你也变得机灵起来了。”接住乌米,敲开吴秘书长家门。

    听肖自然说袋子里是老远的杨家村来的乌米,郑大姐果然非常高兴,赶忙伸手接过去,说:“我早听说这种乌米好吃得很,又营养,又环保,只是一直没尝过,明天我就煮来吃一顿,和老吴享享口福。”说着走到阳台上,把正在接手机的吴副秘书长叫过来,将孟不觉夫妇介绍给他。

    吴副秘书长先笑着跟肖自然点点头,说:“小肖我认识,有一次我和老郑在街上散步碰到你,她就向我介绍过。”肖自然说:“吴秘书长真是情系黎民,政府的大事小情都忙不过来,心里还装着我这小人物。”吴副秘书长说:“哟哟,想不到你还一套一套的。”郑大姐说:“你可别小瞧小肖,她是我们单位为数不多的本科毕业生,很有才华的。”

    “原来如此。”吴副秘书长说着,这才将脸朝孟不觉这边偏过来:“小孟我们也是打过交道的。”口气显然跟刚才不太一样,变得不冷不热,那张本来笑着的有些生动的脸已经拉长,显得威严多了。大概在吴副秘书长心目中,肖自然尽管是机关干部,今天的身份却是郑大姐的朋友,婆婆妈妈的,他用不着端起架子,而孟不觉有所不同,属于他管辖范围之内的小官僚,自己的言行举止,必须像个领导的样子。

    这么暗忖着,孟不觉忙哈着腰,用讨好的口气说道:“吴秘书长多次到我们局里检查指导工作,我聆听过您的重要指示和谆谆教导。”又拿出那天程校长送的芙蓉王香烟,要献给领导。吴副秘书长摆摆手,说:“你自己吸吧,我已经戒烟了。”孟不觉当然不好逼领导破戒复吸。吸烟有害,连烟盒上都写着这句话,逼领导复吸,那不是存心害领导么?

    “我也不吸烟。”孟不觉只得说。手上拿着那包烟,不知是塞回自己口袋,还是放到茶几上去。好在吴副秘书长说了句:“不吸烟,就吃水果吧。”孟不觉说:“刚吃过晚饭,肚子里饱,还是喝茶吧。”趁端茶之机,将那包芙蓉王悄悄放在装水果的碟子旁。领导不吸烟,但哪个领导不是门庭若市?留包烟,也好让领导招待客人。

    这个小动作当然逃不过郑大姐的眼睛,她拿过芙蓉王,还给孟不觉,说:“现在我家已是无烟区。老吴戒烟后,我就跟他约法三章,家里一根烟都不备,有客人也不能违法。”转而指指墙角的手提袋,告诉吴副秘书长,是小肖给她送的乌米。

    也许是刚才在阳台上接电话时,得到什么好消息,也许是夫人心情好,不想拂了她的意,吴副秘书长随声附和道:“这种乌米是难得的好米,我下去检查工作时,县里领导曾用这种米饭招待过我,口感很好的。”

    也是一时兴起,吴副秘书长还说这种乌米有一个生动的传说,问孟不觉知不知道。乌米的传说出在杨家村,孟不觉在那里搞了一年扶贫,吃了无数次乌米饭,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但孟不觉才不会傻到说自己知道,扫领导的兴,而是猛摇其头,表示从没听说过。然后瞪大眼睛,望着吴副秘书长那张富于个性的嘴唇,热切期待着他快些说出乌米的传说来,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因为等着听阿姨讲大灰狼的故事,连厕所都顾不得去上,哪怕憋不住将裤子尿湿,也在所不惜。

    吴副秘书长咳一声,清清嗓子,说这种乌米确是杨家村将军田里所出的独一无二的特产。相传杨家祖上有位将军身怀异功,跟金兵对阵时,哪怕被砍去脑袋,身首异处,只要卫兵将脑袋再接回到脖子上,当即就能复活,继续上阵杀敌。有一次将军正与金兵杀得难解难分,另一队敌军自后面掩杀过来,将军猝不及防,脑袋被砍去。卫兵忙从地上提过脑袋,正要往脖子上接,又一拨敌军杀过来,卫兵忙着抵抗金兵,只得把将军的脑袋交给在田里收割的农民,那农民顺手将脑袋放进装谷子的箩筐里,赶忙用稻草藏好。不想等击退金兵,卫兵回来找将军的脑袋时,脑袋上的血已流尽,再也没法接回到脖子上去了。那箩放过将军脑袋的谷子已被血水染乌,可农民却舍不得倒掉,而是做种育出秧苗,种在将军牺牲的那丘田里。谁知谷子成熟后竟是乌谷,与别的田里的谷子完全不同。里面的米粒也是乌黑的,被杨家人叫做乌米。于是每年将军为国殉职的那天,杨家人都来吃乌米,以示对将军的纪念。更为奇怪的是,除了将军田,随便哪里的田都种不出这种乌谷,所以乌米数量极少,显得格外珍贵。

    吴副秘书长还说,传说终归是传说,无可考据,但杨家人每每说起这个传说时,却充满对先人的虔诚,仿佛真有其事似的。外人到了杨家村,杨家人若煮这种乌米饭来招待,那自然是一种最高礼节。至于拿乌米送你,那你一定是杨家人认为最高贵最尊敬的客人了。

    没想到,吴副秘书长竟然这么熟悉乌米的来历。孟不觉忙表扬领导体察民情,知识渊博,见多识广。过去都是领导表扬下属,也不知自何年何月何日开始,倒过来由下属表扬领导了,领导慢慢也就适应了下属的表扬。吴副秘书长对孟不觉的表扬自然非常受用,说:“过去周副市长分管市里文教卫体这块工作,我跟他去下面跑得多,也就耳濡目染,掌握了不少地方风俗民情,几乎成了半个民俗学家。”

    “岂止是半个民俗学家,吴秘书长这高水平,早就达到民俗学博导级别了。”孟不觉继续表扬领导说。这才真正体会出今晚送这种乌米的妙处,如果送的是一把票子或好烟好酒,主人怕是不好兴致勃勃,跟你来研究票子或烟酒的出处和文化内涵的。有时给领导送东西,并不仅仅是送东西,而是送文化,送品位,送尊严,务必送得领导舒服,一旦领导舒服了,那么以后才有你舒服的。

    吴副秘书长久经官场,知道孟不觉夫妇带着乌米往他家里跑,当然不是来进修乌米知识的,也就话锋一转,问起孟不觉的工作情况来。

    孟不觉本想实话实说,道出自己目前的处境,考虑到初次拜访吴副秘书长,就在他面前大倒苦水,显得自己处世不深,弄不好就坏了印象。于是说:“在人教处做副手,工作上还过得去。”吴副秘书长说:“人教处可是单位的组织部,不是领导看准了的人,是不会安排进这样的处室的,政治前途未可限量。”孟不觉说:“吴秘书长金口玉牙,但愿不才有这么一天。只是现在局里正处于敏感时期,待在人教处,真是如履薄冰。”

    吴副秘书长笑笑,说:“这倒能够理解。你们局里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不知顾局长这一劫过不过得去。”孟不觉试探性地问道:“现在不是李副局长主持工作么?什么时候明确他当局长?”吴副秘书长说:“市纪委正在调查顾局长的问题,现在还没下结论,你们局里的工作,李副局长恐怕还得继续主持下去。”

    孟不觉没再往深处问,领导有什么话要告诉你,你不问他也会说,不想告诉你,你问也是问不出来的。本来也不奢望拜访领导一次,就成为领导心腹,立即解决实质性问题,这次不过投石问路,以后还得多跟领导接触,领导对你印象深了,把你视为自己的人了,也就一切都好办了。孟不觉于是见好就收,看一眼肖自然,两人同时起身,准备走人。

    两位主人嘴上客气着,要客人再坐会儿,屁股却早已离开沙发,跟着站了起来。吴副秘书长还在孟不觉肩上拍拍,说:“好好干吧,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孟不觉忙点头道:“一定牢记领导的教诲。”心里却想,人在单位,干不干又不是自己说了算,领导让你干,你才有干,领导不让你干,你想干也干不上。

    对孟不觉的表现,肖自然感到满意,回家路上,说:“平时看你呆头呆脑,今晚还像见过世面的,基本及格。”孟不觉说:“你这里及格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吴副秘书长那里能及格。”肖自然说:“我注意到了吴副秘书长的表情,他那里及格应该没问题。”孟不觉说:“别太乐观,吴副秘书长又不是我等浅薄之徒,城府深着呢,还能通过他的表情看出什么来?”

    女人的第六感觉也许比较准确,第二天上班,郑大姐一见肖自然,就说:“我从来没听我家老吴褒贬过谁,可昨晚你们一走,他却直伸拇指,说小孟有修养,有内涵,以后肯定会有造化。”肖自然说:“那是吴秘书长错爱了,孟不觉还嫩得很呢,今后得郑大姐和吴秘书长多多点拨。”

    女人都是这样,有人夸自己丈夫,比夸自己还高兴。下班回到家里,肖自然就吊住孟不觉的脖子,又亲又吻,乐滋滋地把郑大姐的话转告给他。孟不觉自然也高兴,心想吴副秘书长有这个印象,实在难得,说不定这个靠山就靠稳了。

    此后夫妻俩又寻找机会,到郑大姐家去过两次,彼此之间渐渐亲切起来。孟不觉对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依然只字不提,只把心思用在如何讨吴副秘书长欢心上面。他是个聪明人,只要火候一到,吴副秘书长自然会关心过问他的事的。

    六

    市纪委就顾局长的案子调查了三个月,也没调查出什么名堂,倒是那位在顾局长背后放箭的区委书记一下子栽了。原来那位书记把持区政多年,人财物大权集于一身,什么都自己一张嘴说了算,人人惧他三分,敢怒而不敢言。听说他要到市里来做副市长,一些积怨于心的干部便开始在背后搜集整理他的情况,只等他离区那天,往外举报上访。这事不知怎么被那位书记知道了,他拍案而起,动用公检法司,进行全力追查。那些干部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来个先下手为强,兵分数路,提前行动,告到上面有关部门。还捅到了媒体上,有关记者当即潜入区里,顺藤摸瓜,将书记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发了内参。上面领导立即批示下来,对那书记展开调查,很快掌握大量证据,拘捕了书记。

    照理那位书记出了事,顾局长又没查出问题,副市长人选已非他莫属。然而官场就是官场,顾局长没查出问题,却并不能说明他真的没问题,纪委一时还不好给他下结论。纪委不下结论,上面也就不好确定顾局长的副市长人选。更有意思的是,这么一折腾,谁也弄不清楚顾局长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其间他又被停了好几个月的职,再让他做这个局长,上面面子上过不去,下面群众面前也不好交代,最后只得将他调往市政协,做了某委主任,继续保持原来的行政级别,算是没有放过一个坏人,也没冤枉一个好人。

    顾局长走了,李副局长应该扶正了,上面却迟迟没有下正式任命文件,只市政府周副市长以检查工作的名义,到局里来主持开了个中层以上干部会议,算是明确了李副局长局里工作主持人的身份。周副市长下来时,仅吴副秘书长陪着,连组织部门都没出面,明眼人一看便明白,明确李副局长主持局里工作,只是工作需要,还不完全是组织需要,虽然李副局长朝思暮想的是组织需要,而不仅仅是工作需要。

    局里这次中层以上干部会议,李副局长没发话,人教处便没有通知孟不觉。那几天孟不觉往局里跑得少,也就不知道要召开这个会议,而且吴副秘书长会陪同周副市长到局里来。原来孟不觉在忙杨小竹读书的事。为了给她免些费用,他多次去找程校长,那家伙却总是找借口推托。想起前次程校长那副殷勤样,如今态度忽然发生变化,说话嘴里像含了狗屎似的,孟不觉就气不打一处出,给了他一记老拳。

    杨小竹是她父亲杨村长陪着到城里来的。头天杨村长就给孟不觉打了电话,把坐车进城的时间告诉了他。父女俩初次到城里来,孟不觉怕他们人生地不熟,不好找人,特意跑到车站去接他们。

    夕阳西下时分,父女俩坐的车才进了城。孟不觉将他们带出车站后,打了部的士,直接往家里赶。本来孟不觉打算找个便宜点的招待所,将父女俩安顿下来,第二天再带他们到财经学校去,肖自然却执意要请客人上家里来,孟不觉也是妻命不可违,只得遵照执行。住家虽然麻烦,究竟比住店客气。他知道肖自然的想法,她是感念杨村长那袋乌米的好处,想报答报答父女俩。

    开门入户,提早下班回家的肖自然已做好晚饭。杨村长也不用孟不觉介绍,对肖自然说:“这就是处长娘子了。”肖自然觉得有趣,还是乡下人说话文明,说:“谁是他的娘子?我姓肖,杨村长叫我小肖好了。”杨村长说:“那怎么能叫小肖呢?我这不是要大不敬了?”肖自然说:“你年龄比我大,叫我小肖,名正言顺。”杨村长说:“那也不能叫小肖。我比孟处长痴长几岁,就叫你老弟嫂吧。”肖自然笑道:“杨村长礼数就是多。那就老弟嫂吧。”

    说话间,肖自然手上并没闲着,端菜取酒,然后请客人上桌。

    见桌上七碗八碟的,杨村长搓着双手,说:“我是要住到店里去的,孟处长一定要带我们上家里来,太麻烦老弟嫂了。”肖自然连连说:“应该的,应该的,不觉在你家里一待就是一年,还不知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呢。”杨村长说:“那哪是给我们添麻烦,那是孟处长实践三个代表的伟大思想,带领我们脱贫致富奔小康。”肖自然说:“杨村长挺有理论水平的嘛,跟政府保持统一口径。”杨村长说:“还不是孟处长教导有方?”肖自然瞅孟不觉一眼,说:“我还以为孟大处长真是下去扶贫,原来到村里做博导去了,搞理论脱离实际。”孟不觉懒得跟他们贫嘴,只招呼客人夹菜。

    饭后,又说了些闲话,夫妻俩安排客人歇息。家里也就两室一厅,杨小竹跟肖自然睡主卧室,让杨村长睡儿子房间,再将杂屋腾出些空间,孟不觉和儿子到里面去打地铺。杨村长甚是过意不去,争着要去睡杂屋,孟不觉不让,将杨村长往儿子房里推,说:“让你睡杂屋,那还不叫你住店子好了?”杨村长还要坚持,说:“我身上有虱子,留在侄儿床上,怎么是好?”孟不觉笑道:“要留就多留几只,账多不愁,虱多不痒。而且可以增强身体抵抗能力,我小时候就是虱子咬大的,今天才这么健壮。”

    说得杨村长哈哈大笑,说:“如今只有孟处长这样的好领导,跟我们贫下中农还有共同语言。好好好,我坚决服从领导安排。”

    一夜无话。第二天孟不觉带着父女俩上了财经学校。先找到程校长,他还是那么客气地笑着,叫来那次见过的学生处朱处长,要他带杨小竹去办理有关手续。父女俩贴着朱处长的屁股去了学生处,孟不觉又踱回校长室,说:“程校长,还得向你汇报两句,刚才那父女俩,是我扶贫时的老房东。既然要扶贫,说明那地方还不富裕,经济困难。我的意思,你能不能适当减免些学杂费?”

    程校长笑望着孟不觉,说:“孟处,真是不巧,这事还不是太好操作。我也不瞒你当领导的,过去为了拉生源,我们直接跑到下面中学招生,班主任老师给我们介绍一个学生,给八百到一千元的介绍费。今年生源丰富,物价局出台的学杂费标准又比往年有所下降,我们也就取消了介绍费,不然不用你开口,我们也会主动给你介绍费的。”

    这话让孟不觉很不舒服。那次见面,姓程的口口声声学校生源短缺,孟不觉推荐学生,是看得起他们,不想现在生源突然不短缺了,像是孟不觉送学生送得很不应该似的。而且听那口气,似乎是孟不觉贪小便宜,想自己拿介绍费。

    孟不觉心头火气正往上冲的时候,程校长又笑着开了口:“不过孟处不是别人,是我们的直接领导,我会酌情处理的。这样吧,你先让姓杨的学生按标准交齐学杂费,以后我们几位校领导开个碰头会商量商量,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屁大的事也要开校领导碰头会,该不是程校长的托词吧?可你还不怎么好发作,人家这可是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不搞一言堂。孟不觉只得说:“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找你?”程校长说:“学生人校完毕之后吧。”

    有朱处长的引导,杨小竹的入学手续很快办妥。孟不觉一心要给杨村长免几个钱,今天没免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摸摸身上,昨天上午领的工资还放在口袋里没交肖自然,于是拿出一千元,递给杨小竹,说:“程校长给你减免了一千元。”

    杨村长挡住孟不觉,说:“程校长又不是会计出纳,怎么减免?拿他自己的钱来减免?”孟不觉说:“我上次来找他时就说好了的,今天程校长先就把钱准备在身上了。”

    “那我去程校长那里问问。”杨村长还是半信半疑,掉头要往回走。孟不觉扯住他,说:“正是开学之际,程校长忙得晕头转向的,你就别去添乱了。我跟你实说吧,这所学校是我们局里的下属学校,直接归我们人教处管理,我这个副处长上了门,这点小事不给我处理好,下次他怎么好到局里去找我?”

    杨村长这才信了孟不觉,从他手上接过那一千元,放进女儿手上,说:“小竹,为你读书的事,孟叔叔操了多大的心,费了多大的神,你瞧见了吧?你在学校不好好读书,看你怎么对得起孟叔叔和肖阿姨。”

    家里太忙,杨村长当天赶了回去。送走杨村长,孟不觉回到家里,只听阳台上的洗衣机轰隆隆响着,原来肖自然正在拆洗被褥。孟不觉说:“你真是无事找事,几天前才洗过的被褥,怎么今天又洗起来了?”肖自然说:“你昨晚没听杨村长说,他身上有虱子?”孟不觉说:“人家是开玩笑的。你还看不出来,父女俩穿戴得那么整洁,身上会有虱子吗?现在农村条件稍好的人家也非常讲究了,杨村长的老婆甚至比你还爱干净,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肖自然说:“即使这样,洗了放心。”

    跟别的不少女人一样,肖自然也有洁癖,洗完被褥不过瘾,还要洗衣服。拿着孟不觉脱下的衣服搜口袋时,见里面只有两三百来元钱,就问他:“昨天你不是说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发了下来,怎么就这点钱?”

    孟不觉苦笑笑,说了事情原委。一千元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肖自然有些心疼,说:“这个世上,你这样的好人,怕是拿着放大镜也不太好找了。”

    孟不觉也心疼,过几天,估计学生已经入校完毕,又去了财经学校。程校长还是那副笑模笑样,说:“对不起孟处长,刚开学,事务太多,几个校领导总是坐不到一处,你是不是再给我宽限几天?这样吧,这事咱们校领导集体定下来后,我就打电话向你报告。你的手机还是原来的号码吧?”

    孟不觉吱声不得,只得出了校门,回家等他的电话。

    左等右等,也没等来程校长的电话。就是市委常委领导碰头会都开过了,莫非一个卵大的财经学校,校领导碰头会这么不容易开拢来?孟不觉觉得有些滑稽。转而又想,究竟是你求人家,不是人家求你,他怎么会主动打电话给你呢?反正待在处里也是无业游民,无非在网上多下几盘围棋,孟不觉又去了财经学校。

    一见面,程校长便客气地说:“孟处,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汇报呢,你先上了门。几个校领导已经开过会,集体决定给杨小竹减免一千元。只是财务室的人协助教务处到省里采购教材教具去了,钱暂时还拿不出来。你也别老是往学校跑了,财务室的人回来后,我要他们将钱直接交给杨小竹本人得了。”

    孟不觉说:“那天我和杨村长陪杨小竹来报名时,因为有你那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承诺,就已经以减免款的名义,给了他们一千元。”

    程校长瞅孟不觉一眼,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孟不觉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话,认定你孟不觉想要那一千元的好处费,才一而再,再而三往学校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程校长的怀疑当然也自有其道理,除了给自己谋好处,现在还有谁愿意为别人的利益,这么煞费苦心,来回奔波呢?何况这人还是乡下的土农民,既不跟你沾亲带故,又不是管着你乌纱帽的领导,或领导的爹妈兄弟和七姑八姨。

    程校长要怀疑,孟不觉当然也没必要多解释,这种事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越解释越让人觉得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程校长又是聪明人,当然也不便点破孟不觉。如今的人智商都高,程校长智商不高,也不可能做上校长,他因此不会傻到什么都说白,只说:“那到时我让财会室的人取了钱,给你送到局里去。”孟不觉说:“大家都忙,别太麻烦财会人员了。你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们,有了钱就打电话给我,我自己来取。”程校长说:“孟处已经走了这么多趟了,还让你老往学校跑,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又等了几天,仍然没有音讯,孟不觉便不再抱什么希望,知道程校长是故意拖延,拖得你没了兴致,也没了脾气,然后不了了之。孟不觉也确实想放弃算了,无非一千元钱,自己虽然出得冤枉,也是出在杨村长女儿身上。

    然而过了一夜,偶然听人说起财经学校今年招生的一些实情,并非如程校长所说,真的取消了介绍费,孟不觉气愤不过,又改变了主意。一千元钱是小事,但程校长总得给个说法,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再次跑到财经学校,孟不觉还没开口,程校长就说:“我已经跟财会人员说好了,谁知今年政府对单位资金实行收支两条线管理,我们的钱都入了财政专户,提钱要有合法用途,手续非常烦琐,你这笔钱看来麻烦了。”

    已经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多月,程校长想这么轻描淡写,随便敷衍过去,孟不觉当然不干了。他走到程校长前面,抓住他的胸衣,愤愤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

    程校长没想到孟不觉会来这一手,说:“你还想打人怎么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孟不觉说:“我知道是你的地盘,所以我不敢打人,我只敢打畜牲。”一个冲拳往他鼻梁上击去,同时脚下一扫,将他扫翻在地。程校长仰在地上,捂着满脸鼻血,大声叫道:“打人了,打人了!”

    等学校的人闻声赶过来时,孟不觉已经拍拍手板,扬长而去。

    七

    一千元换程校长一管鼻血,孟不觉觉得并没亏,心情忽然舒畅起来。中午回到家里,肖自然见他气色不错,问他是不是拿到了那一千元,他说:“拿到了。”肖自然朝他伸过手去,说:“那钱呢?”孟不觉说:“给程校长做了药费。”

    肖自然就知道孟不觉惹了事,说:“你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了,怎么能这样呢?你本来就是这个处境,他告到局里,你更加不好做人。”孟不觉说:“我无所谓。”肖自然说:“你无所谓,我还有所谓呢,不然我也懒得怂恿你去结识吴副秘书长了。”

    不过肖自然也理解孟不觉,这半年来,他已经够压抑的了,又被程校长糊弄一番,摊到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做好午饭,到了饭桌上,肖自然又说道:“我怕你会生出事来,所以有些话一直没敢给你说,不想你还是失去了控制。”孟不觉说:“什么话?”肖自然说:“程校长说今年取消了介绍费,其实并非如此。郑大姐有一个侄儿在中学里做初中毕业班班主任,这学期给他们介绍了几个学生,一人拿了一千元介绍费。”孟不觉说:“你放什么马后炮?我就是听人说起这事,气愤不过,才跑到财经学校,动了程校长的手。”

    饭后,收拾好碗筷,已快到下午上班时间。肖自然处里没什么事,也就并不急于出门,忍不住继续说孟不觉道:“其实你早就应该预料到,这一千元钱你是拿不到手的。”孟不觉说:“我知道,一方面我不是中学的班主任老师,程校长并不指望我以后给他们介绍学生;另一方面我现在受人排挤,手中无权,姓程的才这么狗眼看人低。最可恶的是第一次去找他,他还不知道顾局长大权旁落,以为我会做人教处长,只差没开口叫我爷爷了,热情得要舔我的脚趾。后来知道了内情,态度一下子反了过来,他成了我的爷爷,我成了他的孙子。这种势利小人,我不教训,谁来教训?”

    “这世上的小人还不多的是,你教训得过来吗?”肖自然说,“我看你的当务之急不是跟程校长斗气,而是如何改善自己的处境。你如果像从前一样,继续管着事,甚至做上人教处或别的有些实权的处室主要领导,那你就天天有爷爷做,再不用做孙子了。”孟不觉笑笑说:“你哪是想叫我做爷爷,是你自己盼着做奶奶吧?”

    正说着,孟不觉手机响了。见是宋处长的手机号码,孟不觉心想,是不是程校长恶人先告状,捅到了局里,局领导要找他麻烦了?揿下接听键,果然宋处长的声音火急火燎的:“孟处你在哪里?领导有请。”

    这狗娘养的,动作还真快嘛。孟不觉不出声地骂了句,有些生硬地问道:“领导请我干什么?”宋处长说:“请你过来参加局里的会议。”孟不觉说:“局里的会议,什么会议?”宋处长说:“中层以上干部会议。”

    孟不觉好久都没参加过局里这种会议了,已不太想得起自己还是局里的中层干部,于是说道:“要我参加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你没搞错吧?”宋处长说:“我怎么会搞错呢?我做了几年人教处长了,中层干部是什么还会弄不明白?少啰唆,领导们都已到齐,就差你一个了。”孟不觉还是不敢相信宋处长的话,笑道:“我神经脆弱,宋处你别寻我的开心。哪有领导们都到齐了,才发通知等着下属开会的理?我又不是没跟领导开过会,哪回不是我们这些下属等领导,几时领导等过我们下属?”

    宋处长更急了,几乎是在恳求孟不觉:“是临时决定召开的会议,所以才没来得及通知到人。我叫你一声爷爷,你马上打的到局里来,的费我给你报销。”

    孟不觉乐了,一边收线,一边对肖自然笑笑,说:“也是巧得很,想做爷爷,这就有人叫起爷爷来了。”拔腿往门外迈去。同时心下嘀咕,宋处长几时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自己怕是真要时来运转,该做爷爷了。

    宋处长并没有诓孟不觉,这天下午局里确实在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与会人员早就在会议室里待着了。会议是昨天发的通知,说市政府有重要领导要到局里来视察指导工作,今天局里中层以上领导干部一个都不能外出,得参加会议。为此李副局长特意交代局办主任,组织全局干部、职工,大搞了一上午的清洁卫生。尤其是楼前的坪地,用水足足冲洗了三遍,连人影都照得出来,已经可以做镜子了。门口那对石狮子,里里外外擦抹个遍,干净得一尘不染。还写了两幅标语贴在大门两旁,一幅写着:热烈欢迎领导光临指导!另一幅写着:祝领导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心想事成!

    领导都是守时的,三点整,一部豪华型新款红旗轿车就进了大门。李副局长和在职局党组成员早恭候在坪里,车没停稳,忙上前去开车门,请出车里领导。那是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见局里环境优雅,干净卫生,周副市长频频点头,表示赞赏。见欢迎自己的标语高挂于前,周副市长对旁边的李副局长说:“老李你太客气了嘛。”李副局长说:“领导日理万机,还能抽出宝贵时间到局里来现场办公,指导我们工作,是我们的莫大荣幸。”

    登上台阶,两只猛狮盘踞两侧,周副市长顺手在石狮身上拍拍,说:“这对狮子真有气势和个性,看看它们这粗重的鬃毛,张开的阔嘴,那刚烈的吼声犹在耳旁。”李副局长说:“这对石狮的嘴巴本来是闭着的,听说周市长和吴秘书长要到局里来,今天上午兴奋得张开大嘴,连吼三声,现在还没法合上去呢。”

    说得大家都笑。周副市长也笑着点一点李副局长,说:“你倒好,我前面拍狮子,你后面拍起我来了。”

    上楼进得会议室,围坐在圆桌外围的中层干部们立即起身,鼓起掌来。周副市长向大家抬抬手,在李副局长的恭请下,落了座。吴副秘书长和李副局长一左一右紧傍着周副市长,其他局领导按排名顺序,依次罗列了一圈。

    大家坐定,李副市长说了欢迎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下来现场办公的客套话,准备介绍在座的其他局领导和中层干部。这时吴副秘书长忽然抬起头来,扫一眼会议室,说:“我有个亲戚在贵局工作,好像也是中层干部,怎么没见在座呢?”周副市长也点点头说:“我也听说过,吴秘有个亲戚在这里,今天让我认识认识嘛。”

    李副局长就蒙了,吴副秘书长有亲戚在局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这不是严重失职么?他眼巴巴望着吴副秘书长,说:“谁是吴秘书长的亲戚?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是我工作不够深入造成的失误,应该做深刻检讨。”吴副秘书长说:“孟不觉。贵局有这么一个人吗?”

    闻此言,李副局长心里一沉,暗想坏了。这半年来,他视孟不觉为顾局长的人,一直将他凉在一边,今天这个会,人教处肯定没有通知他,所以才没见他的影子。李副局长只得鼓大双眼,瞪着宋处长,说:“孟处长呢?我曾特意指名要你通知的,通知到没有?”

    宋处长当然不便把责任推回到李副局长身上,只谎话谎说道:“打过他几个电话,但没找到他。我再找找他。”掏出手机,出了会议室。

    吴副秘书长当然不好让李副局长太难堪,对他说:“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李局长你继续吧。”李副局长心里内疚着,开始介绍在座局领导和中层干部。介绍到谁,谁小学生般站起来,垂了双手,笑着向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弓弓腰,点个头。

    快介绍完毕的时候,宋处长推开门,带着孟不觉进了会议室。宋处长一脸的大功告成,不无得意地对吴副秘书长说道:“我终于把孟处长给您找来了。”吴副秘书长朝宋处长埋一下头,转而向孟不觉招手道:“不觉,到我这里来。”

    孟不觉心里一热,朝吴副秘书长走过去。他终于知道宋处长为什么火急火燎找自己了。

    吴副秘书长旁边的一位副局长只好起身,另谋高就,让孟不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吴副秘书长揽着孟不觉肩膀,对周副市长说:“这就是我的亲戚孟不觉,人教处的副处长。”周副市长看看孟不觉,说:“你这亲戚蛮年轻的嘛。”

    “周市长您好!”孟不觉向周副市长拱拱手,咧嘴一笑。心里暗暗疑惑,自己几时竟成了吴副秘书长的亲戚了?

    这时李副局长开口问吴副秘书长道:“吴秘书长还没告诉大家,孟处长是您什么亲戚哩。”吴副秘书长说:“我的连襟呀。”李副局长说:“连襟?也就是说,您的夫人和孟处长的夫人是姐妹啰?”又责怪孟不觉:“孟处长,你真是保守呀,我们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从没听你交代这层社会关系。你这可是向组织隐瞒事实真相哟。”

    孟不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夫人虽然口口声声喊吴副秘书长夫人为大姐,却究竟一个姓肖,一个姓郑,不想彼此的男人便成了连襟,这又是从何说起呢?孟不觉没有吱声,倒看吴副秘书长能给个什么说法。

    只听吴副秘书长轻轻一笑,说:“我夫人在水文局工作,水文局的人见了我,说我是他们的女婿。不觉的夫人也在水文局工作,水文局的人见了他,也说他是他们的女婿。我们两个都是水文局的女婿,你们说说,我俩算不算连襟和亲戚?”

    大家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机关里的人确实爱开这种玩笑,喜欢把单位里某女人的丈夫说成是自己单位的女婿,某男人的老婆说成是自己单位的媳妇。大家于是笑道:“吴秘书长说得还挺逻辑的。”

    笑过,继续开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周副市长以市政府的名义,正式宣布李副局长为局里工作主持人。按说李副局长实际主持局里工作,是半年前顾局长接受市纪委调查的时候开始的。不过当时顾局长只是接受调查,有没有问题还不太好说,因此表面上还是局长,市委和政府有关领导只背后打了个招呼,由李副局长临时负责局里工作,也就一直没公开宣布他是主持人。现在顾局长已经调走,新局长还来不及产生,出于工作需要,市政府才由周副市长亲自下来明确李副局长这个临时身份。当然一般情况下,李副局长既然已做上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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