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票否决

    一票否决 (第3/3页)

干部就给众人分发宣传单,传单上印着税法知识和农民应该交纳的税种。纳税是关系到千家万户的事情,所以农民们都主动伸手来接传单,然后低了头认真看起来。

    不一会儿,队伍来到蒋家三兄弟开窑的地方。蒋家三兄弟听到外面的动静,早就从窑后面的工棚里钻了出来。开始他们还没意识到今天乡政府就是冲着他们来的,站在一边,抱了双手看热闹。直到顾定山走到他们面前,问他们开窑纳没纳税,要他们拿税票出来接受检查,他们才慌了神。其中老大蒋国相反复说:“我们是在自己的田里烧砖,要纳什么税?”顾定山说:“我问你,你们烧砖占没占田?烧的砖卖不卖出去?”蒋国相正要说什么,老二蒋国臣忙上前说:“我们占的是自家祖上的田,烧的砖是给自家修屋用的,又不出卖。”

    正在理论,周正泉和瞿宏德走上前来。周正泉说:“你们在这里烧了两三年的砖了,难道你们要造皇宫,用得了那么多砖?”蒋国相说:“我们不但自己用,我们的亲戚修屋也要用砖。”周正泉说:“强词夺理!”说着向瞿宏德抬一下下巴。瞿宏德立即从包里拿出几张货单,摊到蒋国臣面前说:“你看看这上面是不是你们的名字?”见三兄弟还要抵赖,周正泉说:“你们少啰唆,交上税款和罚金吧。”这时老三蒋国帅忍不住了,张牙舞爪地叫道:“要钱我们没有,要命你们这就拿去。”

    一听蒋国帅的声音,周正泉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点着蒋国帅的鼻子,恨恨地说道:“蒋国帅你给我听着,你们强占民田,欺压百姓,还没处理你们,你们又偷税抗税,打伤税务干部,今天我新账旧账一起跟你算!”蒋国帅正要发作,周正泉又喝道:“给我绑了再说!”

    周正泉话音刚落,顾定山身子一蹲,扫堂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出去,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蒋国帅扫翻在地,接着锃亮的铐子就上了他的双手。蒋国相和蒋国臣上前要来帮忙,其他几个民警早已冲过来,把两人团团围在中央。

    抓了蒋国帅,蒋家村的村民一片叫好声,说恶人终有恶报,蒋国帅这是罪有应得。那唐姓兄弟对周正泉感恩戴德,乡下人也没什么好表示的,特意跑到乡政府,给他送来两只土鸡。周正泉当然不肯接,两兄弟就急得不得了,感激涕零地说:“周书记您一定要收下,我们唐家搬到蒋家村三代人了,天天做小人,受欺侮,还从没这么扬眉吐气过,我们感谢您周书记,感谢共产党。”

    周正泉推辞不掉,只好把鸡收下,交给食堂给乡里干部打牙祭。不过周正泉也给唐家兄弟打发了两条烟。唐家兄弟开始死活不要,周正泉说:“如果你们不接我的烟,你们的鸡就带回去得了。”这样两兄弟才拿了烟,喜气洋洋地走了。

    望着两人走出乡政府的大门,周正泉感慨良多,心里说,老百姓对我们这些当干部的,要求并不高呀,只要为他们主持一点点公道,他们就把你当爹当娘。

    这次行动的另一个效果,就是过去那些凭霸气和关系不肯纳税的人,也主动到税务所来补了税,乡财政一下子就增加了40多万元收入。问题是工作成效出来了,可周正泉的日子也不得安宁了,这几天县里已有好几个人打来电话,要周正泉不要做得太过火,早点放人。其中还有县里的一些很有身份的角色。

    周正泉口上答应着,过后则咬牙切齿道:“我周正泉就不信邪一回,大不了丢掉这顶不值钱的乌纱帽。”也是为了留着口水养牙齿,他干脆把手机关掉,还特意交代小宁,凡是找他的电话,就说下了村,不在乡里。一个乡下的砖窑主出了点事,县里竟有那么多人打招呼,这可是周正泉始料不及的。

    然而还有更让他预料不到的,这天晚上竟有人把他屋里的窗户砸了个稀烂。当时周正泉正在熟睡,突然哐啷一声重响,把他从梦中惊醒。拉亮电灯一瞧,窗户上开了一个黑洞,临窗的书桌上满是碎玻璃,地上还有一块大石头。周正泉从床上翻起来,对着窗户大声吼道:“有种的就跟我面对面搞,砸窗户算条卵!”

    窗外黑沉沉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周正泉只得又熄灯上床。刚睡着,窗户上又扔进了一块石头,另一扇窗户也被砸烂了。周正泉坐起来,想下床,愣怔一下,又躺下了。这样折腾两个来回,已没了睡意,就张着双眼望天花板。望着望着,窗户上就起了亮色,他也没耐心再躺在床上了,便穿衣下了床。

    揉着肿胀的眼睛打开门,迎面一阵凉风吹来,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喷嚏,这才想起已是秋末冬初时令。回了头要进屋加衣,却见门上插着一把杀猪刀,刀尖下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姓周的你不要太狠,当心你的脑袋!

    周正泉笑笑,伸手取下杀猪刀和纸条。刚好顾定山晨练回来,周正泉便喊住他:“定山你过来一下,这里有一样东西。”顾定山过来一瞧,皱着眉头说:“周书记,这些人是说得出就做得出的,您要不要避一避?”周正泉说:“使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正好说明他们心里虚得很,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周正泉心里非常明白,好戏才开头,真正的对手还没有露面。这对手当然不是别人,就是肖嫣然曾说过的跟蒋家兄弟瓜葛不少的县委副书记李旭东。可为什么事到如今,却不见李旭东有半点动静呢?难道他就那么沉得住气?

    就在周正泉正纳闷的时候,有人找上门来了。这人自然不是李旭东,而是窑山上的舒建军。舒建军这次没带肖嫣然,是一个人来的。他没绕什么圈子,进了周正泉办公室,就直截了当地说:“老同学呀,我可是代表李副书记到您这里来的,蒋家兄弟的事,还请您给点面子。”周正泉故作惊讶地说:“舒老板呀,你把我都弄糊涂了,你又是李副书记,又是蒋家兄弟的,你要我这笨脑筋怎么转得过弯来?”

    舒建军也不隐瞒,干脆把话挑明了,给周正泉说了一段旧事。

    李旭东是1967年师大毕业的,那时正闹“**”,大学毕业先要下农村锻炼,李旭东到了蒋家村。根据当时的一贯做法,大学毕业生李旭东被安排住进了全村最穷的蒋顺民家。蒋顺民就是蒋家三兄弟的父亲。那年月文化虽然老被革命,但乡下人对有文化的人还是敬仰三分,蒋顺民觉得家里住进年轻大学毕业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那时蒋国帅刚刚出生,蒋国相不到6岁,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就靠蒋顺民一人挣工分养家,家里自然一贫如洗。当时李旭东身体特别虚弱,人瘦得皮包骨。蒋顺民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孤身一人来到农村,身体又有病,很是同情,宁肯自家人忍饥挨饿,也不愿李旭东受委屈,总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先供给他。特别是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蒋家人十天半月地吃糠咽菜,蒋顺民也要想方设法给李旭东弄顿米饭。

    有一次,李旭东在阳光下的水田里泡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浑身发热,可他又不想惊动劳累了一天的蒋顺民,就咬紧牙关在床上硬撑着。蒋顺民是个细心人,吃晚饭时就见李旭东脸色不对,到了夜里心里还记挂着,总是不踏实,就到李旭东的房里去探视。蒋顺民在李旭东额头上一探,感觉像烧红的铁一样烫手。蒋顺民二话不说,背着李旭东就往公社医院走。那时蒋家村到公社也就是现在的乡政府的路是刚修的毛马路,恰逢上半夜下过一场大雨,泥烂路滑,空着手走路都不容易,蒋顺民硬是背着李旭东,水一脚泥一脚地小跑着,赶到了公社医院。医生把李旭东的病情稳住后松了一口气,他告诉蒋顺民,如果晚来一步,李旭东就没救了。

    蒋顺民一家就这样跟李旭东结下了深情。蒋顺民临死前,还特意托人叫来当时已在县委办做了副主任的李旭东,要他今后好好教管自己的三个儿子。时光荏苒,李旭东从县委办副主任做到县委办主任,又做到了县委副书记,但他没有忘记蒋顺民一家的大恩大德,总想着怎样报答蒋家。

    后来舒建军为了窑山的经营权,多次找李旭东斡旋,事成后,李旭东把自己和蒋家的瓜葛透露给了舒建军。舒建军是个聪明人,不用李旭东明说,他也懂得他的意思,爽快地说:“我有一个主意,蒋家村尤其是村里伴着320国道一带,土质特别适合烧砖烧瓦,我投一笔资金进去,让蒋顺民的三个儿子去经营,李书记您看怎么样?”李旭东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说:“我也象征性地放点钱进去,算是对他们的支持。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舒建军瞄得很准,蒋家村的土质的确是一流的,砖瓦一出窑就在外面打响了牌子。加上李旭东暗中照应,县里的不少工程都到蒋家村来进砖瓦,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只是这蒋家三兄弟因借着后面李旭东和舒建军的势,也太不把村里的百姓和乡政府放在眼里了,这才激怒了周正泉,出现今天这个局面。

    听完舒建军的叙述,周正泉半天没吱声。他早知道他面对的并不仅仅是身为普通村民的蒋家三兄弟,而是强大的权势和财势。一方面周正泉不愿屈服于这两股势力而对不起老百姓和自己的良心,另一方面又不想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毁了自己的前程。他想平时说的两难境地,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周正泉当然还不只为着自己那廉价的良心和前程着想,他还有一个顾虑。舒建军已经开始收购龙溪乡的木材,如果得罪了他,那今年龙溪乡的特产税就是一句空话了。

    一时没有两全之策,周正泉只得在舒建军肩上拍了拍,对他说:“你老同学的话,我当然得认真考虑考虑。这样吧,蒋国帅的事我一个人也拍不了板,乡里是集体决策,你让我开个会,大家一起来定吧。”舒建军就笑着说道:“你们那一套搞法我还不知道?名义上是集体决策,实际上是您***说了算,只要您通了就什么都通了。”周正泉说:“你这样的人如果搞政治,一定很可怕。”

    舒建军笑笑,站起身,说:“李副书记托付的事情,老同学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定会妥善处理的,我恭候您的佳音。”

    九

    舒建军走后,周正泉把顾定山叫到办公室,要他放人。顾定山很惊讶,盯住周正泉说:“这么快就放人,怎么向老百姓交代?”周正泉就吼道:“老百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老百姓你要他圆他就圆,要他扁他就扁,还不好交代?”

    顾定山还是不明白,周正泉放低了声音说:“顾大所长我问你,你抓蒋国帅的目的是什么?”顾定山说:“维护纳税环境,完成收税任务呀。”周正泉说:“如果不完成税收呢?”顾定山说:“要一票否决。”周正泉说:“现在你抓了人,尽管税收上去了,人家还是要否决你,怎么办?”顾定山就不知说什么好了。周正泉又说:“我们的工作不就一个目的,挖空心思不让人否决吗?好了,不多说了,你先放了人再说。”

    放了蒋国帅,全乡上下一片哗然。干部说,这么兴师动众把人抓来,屁久的工夫不到就把人放掉了,乡政府还不威信扫地?今后什么工作也别想开展了。群众说,周正泉原来是一个软壳动物,舒建军一句话,他就当成了圣旨,莫不是得了他的好处?

    周正泉对此不理不睬,他悄悄把顾定山叫到屋里,对顾定山说:“放了人后,你要做的是两件事,一是抓紧把蒋国帅三兄弟横行乡里的材料整理出来;二是明天晚上再秘密把蒋国帅给我抓回来,带到一个任何人也不知道的地方,要他把偷税情况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然后咱们准备向法庭起诉他们。”

    顾定山得了周正泉的话,立即喊了两个最贴心的干警,穿了便服,趁黑潜入蒋家村。

    蒋家三兄弟此时正在家里举杯庆贺蒋国帅的归来,一个个眉飞色舞的。蒋国帅跟蒋国相和蒋国臣碰了碰杯,说:“多亏两位兄弟暗中相助,我喝下这杯,表示感谢。”蒋国相说:“你说错了,不是我两兄弟暗中相助,是李书记和舒老板给周正泉施加了压力,他才放你出来的。”蒋国臣也说:“是呀,李书记和舒老板可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得找个机会好好谢一谢他俩才是。”蒋国帅也牛气地说:“周正泉也是自不量力,想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一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在乡里面多少还算个角色,可到了李书记和舒老板面前,他算条卵?”三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胡吹海侃,直闹到夜深才各自散去。

    顾定山几个早守在蒋国帅的屋里了。蒋国帅刚上床迷迷糊糊睡着,他们就神不知鬼不觉摸过去,把他从床上提起来,用麻袋一罩,扛了就走。

    这次行动除了周正泉和顾定山几个,连毛富发都不知道,所以舒建军再一次找到周正泉,朝他要人的时候,他就矢口否认,不是自己所为。舒建军说:“除了您周书记,谁敢动蒋家三兄弟?”周正泉说:“蒋国帅是他两位兄弟亲自接走的,乡里事情又多又杂,过后我也不再过问,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舒建军觉得周正泉这话不太可靠,问:“那又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周正泉说:“这几年蒋家兄弟搞得这么红火,平时又那么霸道,难免不得罪人。我们把蒋国帅一抓,他们本来高兴得不得了,可还没高兴够,我们又把蒋国帅放了,他们心里就不平衡了,心想你们乡政府也太无能了点,连蒋家兄弟都治不了,于是把蒋国帅抓走,要做个样子给乡政府看看。”舒建军半信半疑地说:“您说得头头是道,莫非您知道什么内幕?”周正泉说:“舒老板你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见你很在乎蒋家的事,这不帮你瞎猜吗?你又算到了我的头上,我不是冤吗?”

    舒建军虽然觉得这事蹊跷,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周正泉搞的鬼,可又没什么依据,只好怅然回了窑山。

    舒建军并没就此放手,当天就停了龙溪乡的木材收购。现在不比前几年,木材都是定点定量砍伐和收购,买方和购方都得持有从林业局严格报批下来的手续。这次龙溪乡老百姓砍伐木材都是拿的乡政府统一办下来的砍伐证,现在砍倒的木材大部分还没脱手,舒建军这下停了收购,别的地方没有手续也不敢来收购,于是大家纷纷跑进乡政府,要周正泉和毛富发解决问题。

    周正泉虽然料定舒建军会来这一手,却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也没别的办法,周正泉只得让顾定山把大头约到一个秘密处所,要他再帮一次忙。大头见周正泉和顾定山两个人一起来找他,知道事情很重要,周正泉还没开口,他就习惯性地一拍胸脯说:“周书记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

    顾定山给大头递一支烟,又打燃打火机给他点上,笑着说:“你别急,听周书记慢慢跟你说。”大头也笑了,嘴鼻齐用,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朗声说:“周书记您发话吧。”周正泉这才开口道:“大头你也知道了,舒建军已经停了龙溪乡的木材收购。你也是龙溪人,知道龙溪没什么经济来源,砍下的木材卖不出去,就断了财路。我想让你做舒建军一下。”

    一听要做舒建军,大头就来了劲,叫道:“这舒建军也太狂了一点,比过去的资本家还狠,一车煤从窑山运到县城的煤炭公司,50多公里,他才给15元运费,我们起早摸黑给他拖煤,一天累死累活跑两趟,才30来块,几次要他提高运费他都压着不提,我们几个跑运输的哥们早就想做他了。”

    大头说得兴奋了,就把两个拳头攥得铁紧,做了个敲山震虎的动作,臂膀上的关节挣得嘎嘎直响。他自信地说:“周书记您指示,是做他的耳朵鼻子,还是手脚、卵子?”周正泉就笑了:“你这样做是违法的。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要求他提高运费,他不肯提吗?”大头说:“是呀,他不提我们也没办法。”周正泉说:“怎么没办法?你们要动脑筋呀。”

    见周正泉老绕圈子,大头一时又明白不过来,一旁的顾定山早不耐烦了,训大头道:“你呀就是笨,你就不知道将你的哥们儿都发动起来,把几十辆拖拉机全部停在窑山上,堵死舒建军的窑口,让他亲自来向你们下跪?”大头一拍脑门儿说:“这是好主意,我们怎么却没想到呢?把他的窑口堵死,不但外面的车进去运煤运不成,就是窑里面的煤想推出来,也推不出。”

    大头要走了,顾定山又追出去叫住他,给他塞了个信封。大头不肯接,说:“顾哥,您小看我了,我们哥们儿一场,还要您用钱买不成?”顾定山说:“别啰唆,这是周书记的一点小心意。”大头这才收下了,说:“周书记也太讲义气了,这事我不给他办好,我大头是只狗。”顾定山说:“我和周书记不相信你大头,就不会把重任交给你了。你们要把条件提得让舒建军接受不了的程度,而不要提龙溪木材收购的事。这样事情闹大后,舒建军肯定会找乡政府的人去解围,周书记没出面之前,你什么人也不要理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头点头说:“我明白。”

    周正泉这一着也够狠的,第二天舒建军的窑山就被几十辆拖拉机塞得水泄不通,连舒建军那部桑塔纳要下山都开不出来了。大头他们的理由当然只有一个,就是运费太低,每车要由15元增加到20元。这15元一车的运费在舒建军的窑山实行了好几年了,由于如今农民的拖拉机多得像稻田里的老鼠,没有一点门路还谋不上这份差事,拖拉机手只要上得了窑山就心满意足了,从来就没人提出过要增加运费。因此听大头他们提出这个要求,舒建军觉得很好笑,说你们不想上窑山,我也不勉强,你们把拖拉机开走得了,想增加运费,没门儿。就这样对峙了一天,双方互不相让。

    到第二天中午,舒建军意识到窑山停产一天就要少几万元的收入,这样下去不合算,心想先答应他们的要求,等事情平息后再清退牵头闹事的人,再把运费压下去也不迟。可当舒建军把增加运费的意见通报给大家时,大头他们却说:“这是昨天的运费,今天我们要增加到每车25元。”舒建军气得发晕,吼道:“你们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我这窑也不开了,看你们到什么地方增加运费去。”

    这样又来了两个回合,虽然舒建军一再做出让步,大头他们就是不肯把拖拉机开走。这时舒建军才想起向李旭东求救,这窑山他也是投了资的,他既管着党群,又管着政法,只要他打个电话,公安局长带几十个公安到窑山跑一趟,大头他们还不把拖拉机乖乖开走?舒建军便拿起电话,拨了县委的号码。可电话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原来电话线早就被大头他们掐断了。而山上又是盲区,手机是不管用的。舒建军一时就没了辙,把电话机重重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见舒建军这个狼狈样,肖嫣然提醒他:“是不是先找找龙溪乡政府?”舒建军说:“我还不知道找龙溪乡政府?可我才停了龙溪的木材收购,他们巴不得有人造我们的反呢,弄不好还是他们在后面作的祟。”肖嫣然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窑开在龙溪境内,税收由他们收,他们有责任维护窑山的治安。”舒建军也是没法,只得让肖嫣然下山找乡政府试试。

    因为堵着拖拉机,肖嫣然走小路离开窑山。到了窑山下面的公路边,才租了摩托赶往乡政府。秋天刚刚过去,正是催收税款的时候,乡政府的干部都下村下组去了,乡政府里没几个人。走进乡办,见小宁在低头做简报,肖嫣然说:“小宁,周书记他们呢?”小宁说:“都下村了。”肖嫣然就急得不行,求小宁说:“窑山出了大事,你能否把他们叫回来?”小宁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惊问道:“出了什么事?”肖嫣然说:“拖拉机手罢了三四天的工了,窑山上搞得乌烟瘴气的。”

    小宁就给村里打电话。打了好几个村子也没找着周正泉。肖嫣然说:“怎么不打他的手机?”小宁说:“我们乡位置太偏,大部分村里都没手机信号。”肖嫣然说:“毛乡长呢,找不到周书记,把毛乡长找到也好。”小宁说:“毛乡长好像在白水村,我给你找找吧。”把电话打到白水村,毛富发果然在那里。

    毛富发虽然不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周正泉,但他对舒建军停止收购龙溪的木材也是有想法的,开始并不想管他们的事,但考虑到窑山在龙溪境内,万一出了大事,乡里也责无旁贷,才回了乡政府。也不知山上闹成个什么样子了,毛富发打算还是喊上顾定山,结果到派出所一问,所里说顾定山昨天就带着几个干警外出办案去了,所里只留了两个干警值班。毛富发急得眼睛冒火,他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派出所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平时威风得很,到了关键时刻鬼影子都找不着了,窑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总得给我去一个人吧?”

    毛富发于是带着一个干部和一个干警连同肖嫣然,坐着派出所的三轮警车离开乡政府。跑到窑山下,三轮警车自然也无法超越堵在路上的拖拉机,四个人只得步行上山。

    到山上后,舒建军正和大头几个在办公室里谈判。一见毛富发,舒建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把毛富发请到身旁的老板沙发上。他对大头他们说:“毛乡都来了,你们总得放手了吧。”大头瞥毛富发一眼,大声说:“我以为是毛**呢,原来是毛乡长,毛乡长来了又怎么啦,毛乡长还是乡里的二把手,就是乡里的***周正泉来了也不管用,我们又不是向乡政府要运费。”

    听大头提到周正泉三个字,毛富发忽然觉得奇怪起来,心里想,是呀,为什么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周正泉躲得不知去向?莫非他事先就知道窑山上会发生这个事?

    毛富发在山上什么问题都没解决。离开窑山时,毛富发对舒建军说:“怪我毛富发不中用,要想说服大头他们,看来你得把周书记找来。”舒建军就恨恨地说:“你们乡里不管我的事,我也只有来蛮的了,到时出了人命,你们乡里也脱不了干系。”

    十

    谁也没想到,此时周正泉正在县委副书记李旭东那里。

    县委高书记上个月升任市委秘书长,市委已正式宣布,由李旭东主持县委全面工作。李旭东主持县委全面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周正泉。他让县委办的人给龙溪乡政府打了两个电话,要周正泉务必立即赶到县委,去跟他见面。

    当时周正泉正和顾定山躲在乡政府附近一个废弃多年的旧仓库里审讯蒋国帅,要他供出近几年砖厂的经营情况,好尽快确定他们偷税的具体数额。周正泉和顾定山的行踪没有向别人透露,只悄悄跟乡办秘书小宁说了一声,叮嘱他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惊动他们。因此凡是找周正泉的人或电话,小宁都找借口敷衍了事。县委打第一个电话过来的时候,小宁同样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可第二个电话跟着又打了过来,说李书记发了大脾气。小宁不敢怠慢,跑去通报了周正泉。

    周正泉没办法,跟顾定山商量了几句,要他尽快撬开蒋国帅的嘴巴,这才上车赶往县城。一路心想,李旭东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催促自己去见面,除了蒋国帅的事,还能有别的什么?

    周正泉走进书记室的时候,李旭东正在给阳台上那盆苍翠的矮竹浇水。办公桌上还摊着一幅墨迹未干的草书,笔酣墨畅地写着两句诗。那是典型的李旭东那带有魏晋风格的字,周正泉不用看署名和印章也认得出来。诗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此时李旭东已收住壶嘴,也没瞧周正泉,不紧不慢地说:“正泉你过来看看,我这盆小竹长得怎么样?”周正泉就来到阳台上,瞧瞧那矮竹说:“我是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高雅的尤物?”一边在心里说,李副书记你左催右催,莫非仅仅叫我来欣赏你的竹子?

    李旭东伸手把竹上一片小纸屑拈掉,说:“高雅谈不上,但这是平时少见的黑竹,是我下乡时,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山溪旁采的。”周正泉就将脑袋伸过去瞄瞄,见那细细的竹杆果然是一种褐黑色,就说:“李书记慧眼识珠啊。”

    李旭东就得意地笑了,放下手中的水壶,进屋,拿过衣架上的毛巾揩了一下手,示意周正泉坐下,然后用一次性杯子给周正泉倒了一杯水,才意味深长地说:“我李某人当然没有识珠的慧眼,但我看中的人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比如你们几个新提的乡党委书记,我自以为还是看准了的。我没说错吧?”周正泉赶紧说:“当然当然。”李旭东说:“怎么样?主持龙溪工作后,还得心应手吧?”周正泉说:“有李书记的正确领导,还行。”李旭东点了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喊你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今天正好有空闲,想跟你聊聊。”

    周正泉心里头似乎就莫名地热了一下,有几分感激地说:“感谢李书记惦记着部下。”李旭东在周正泉肩膀上拍了拍,知心知肺地说:“好好干吧,你也看到了,高书记去了市里,县里的班子可能会有一次小范围的调整,新的人选嘛,我想就在你们几个大乡的书记里物色。正泉啊,我手上这一票自然是归你的,可你自己也要积极创造条件哦。”

    从李旭东的办公室出来后,周正泉没有直接回乡里,打算顺便到家里住一个晚上,就让小林把破吉普开到医药公司去。李旭东刚才的话还在脑海里回响着,周正泉一时无法平静。表面上李旭东是在向他许愿,压根儿没提及蒋国帅的事,可周正泉清楚,他是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向自己摊牌。也就是说,你周正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心里,如果你识相,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仕途上就会有所作为,否则就另当别论了。这可是傻瓜也懂得的道理。

    周正泉甚至想,如果李旭东早一两天找自己,说不定他就改弦易辙,顺着李旭东给的竿子往上爬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可事到如今,蒋国帅关在旧仓库里,窑山上闹得天翻地覆,恐怕就是周正泉想改变初衷,也大势已定,没有这个可能了。

    这么想着,吉普车已进了医药公司。周正泉在车上傻坐了一分钟,才下了车。小林将车掉了头,正要开走,又把头伸出窗外,问周正泉还有没有别的事。周正泉想了想,说:“你不要到处跑,就在招待所待着,把手机也开着。”

    小林把车开走后,周正泉才挪动步子往自家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掏出包里的手机瞧了瞧。跟顾定山分手时,周正泉就吩咐过他,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因是在县城里,手机的信号足得很,周正泉就放心地把手机放回到包里。

    到了家门口,周正泉掏出钥匙,插进锁孔,不想里面竟被反锁。周正泉不解,青天白日的,反锁门干什么。就在门上敲了敲,喊道:“立敏你开门,是我。”里面没有反应。周正泉又敲又喊,还是无效。

    周正泉只好下楼,走到阳台那边。就见邹立敏站在阳台上,眼睛望着远处,理都不理他。周正泉有点纳闷,说:“邹立敏你这是怎么了?我大老远跑回来,你门都不开。”邹立敏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像没看到他一样。周正泉不死心,又说:“有什么事情,你总得把门打开,让我进了屋再说吧?”邹立敏这才说:“要我给你开门干什么?你把我的指标都给了人家,让人家得了那么好的工作,你不晓得去敲她的门!”

    周正泉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黄绍平这家伙把什么都说了。周正泉知道邹立敏的性格,她一旦对某件事有了想法,一时三刻是转不过弯来的。也就不再坚持,出了医药公司。

    在街头徘徊了一会儿,也没地方可去,自忖只有到招待所去跟小林混一阵子了。不料有一个人从对面走了过来,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曾冬玉。她老远就喊道:“周书记是您!”周正泉也感到很惊喜,一边打量着曾冬玉,一边说:“曾医生看你到了城里,人都洋气多了。”曾冬玉说:“周书记不是取笑我吧?”

    周正泉又在曾冬玉挺拔的胸脯上瞄瞄,说:“我这是由衷地赞赏哩,你看你这身淡紫色套装,将你丰满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曾冬玉得意地低了头,把自己瞧了瞧,说:“周书记你好会夸奖人的,毛富发那死鬼,就是把他的嘴巴撬开,也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

    聊了几句,曾冬玉邀请周正泉到家里去坐坐。周正泉想,邹立敏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还没有曾冬玉这么迷人的胸脯呢。就跟着曾冬玉到了她家。

    这是市场中心组建时工商局分的宿舍,旧是旧了点,但有两室一厅,还带厨房和卫生间。屋里又干净又整齐,让周正泉这位有家不能回的男人感到很温馨。曾冬玉很热情,烟茶、水果什么的一一端出来。吃了喝了,曾冬玉还不让周正泉走,执意留他吃晚饭。周正泉稍稍犹豫就留了下来。

    晚饭还是两个人,曾冬玉的儿子在学校寄宿没回来。两人一连喝了好几杯。周正泉说:“我在乡政府那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会喝酒呢?”曾冬玉扬着眉毛,望定周正泉说:“这您就不知道了,女人不像男人,男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端起杯子就能喝,女人不同,女人喝酒要有好对象好心情,没好对象、好心情喝酒是受罪。”

    天色渐渐暗下来,周正泉要去开灯,曾冬玉说:“这半明半暗的气氛不更有意思吗?何况不开灯,你也不会把酒喝到鼻子里去的。”又喝了两杯,周正泉不敢喝了,他说:“你知道我的胃不行。”其实他是觉得孤男寡女的待在一个屋子里,心里没底。曾冬玉说:“这酒度数低,我当过医生,不会害你的。”说着凑过来,一只手抓住周正泉的手,一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往他手上塞。

    周正泉身上的血液就翻腾起来,竟然没去接杯子,却把曾冬玉的手臂抓住了。曾冬玉那丰满的身子也猛地一颤,软进周正泉的怀里。

    天色完全黑下来,只有窗外的灯光透进屋子,带来些许亮色。曾冬玉很主动,解开自己的衣服,把周正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知道,好多男人想得到我这两只奶子,我都不给。你是个好人,为我办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也没什么报答你的,就把这两只奶子交给你了。”

    周正泉的手在曾冬玉柔韧鼓胀的乳房上抚摸着,浑身的感觉都澎湃起来。他想,我不惜把老婆的指标让出来给了这个女人,借口是为了乡里的工作,潜意识里原来是为了这两只令人垂涎的美乳。周正泉就恨恨地骂了自己一句,周正泉你是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在这幽静的初夜,这音乐显得格外刺耳。

    周正泉一下子从那对美乳的诱惑里惊醒过来,他把沙发上的包打开,取出那只该死的手机。显视屏上闪着蓝光,里面是顾定山的手机号码。周正泉只好歉意地对曾冬玉说:“冬玉,情况紧急,我不能留了,得马上就走。”

    曾冬玉一动不动愣怔在黑暗里,半天才说:“周正泉,你知不知道,拒绝女人的男人是最不道德的男人!”

    闻言,周正泉就怔了怔。他迟疑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十一

    回到龙溪,周正泉连夜上了窑山。越过长蛇阵般的拖拉机队伍,赶到灯火如昼的舒建军的办公室,大头和毛富发还有顾定山他们都在。一个个都正襟危坐,铁青着脸,仿佛刚参加完一场悲痛无比的葬礼。顾定山把周正泉拉到一旁,告诉他,他还没离开龙溪的时候,窑山上的民工见大头他们闹得这么有滋有味,也蠢蠢欲动,准备来个全线大罢工,迫使舒建军给他们提高待遇。舒建军得到消息,吓得屁滚尿流,火急火燎跑到乡政府,要毛富发他们快想办法,否则就要出大乱子了。毛富发这一回也急了,硬让小宁找来了顾定山。顾定山也知大事不妙,才给周正泉打了电话,几个人便先上了窑山。

    听顾定山如此说,周正泉心里暗暗乐了。他期待着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装腔作势地训斥了大头一通:“在我周正泉管辖的地皮上,大头你可不要太猖狂,你别忘了你是有前科的,派出所里还记着你大头的名字。我勒令你今晚就带头把拖拉机开走,明天再上山运煤,否则我要顾定山把你们全部送进去。”大头说:“周书记,我们又没跟乡里捣乱,是要他舒建军增加运费。”周正泉说:“运费的事,由我们跟舒老板商量,你操什么心!”大头这才说:“既然周书记这么说,我们就把拖拉机开走,不然的话,我们是要和他姓舒的斗争到底的。”

    周正泉不再理大头,假惺惺地对舒建军说:“舒老板真对不起,在我周正泉的眼皮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是我的失职。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给他们开的运费也的确低了一点。”舒建军点头如捣蒜,当即拍板,将大头他们的运费每车由原来的15元增加到20元。同时表示,从明天起恢复收购龙溪木材,而且收购价格增长8%。

    周正泉他们要走了,舒建军还不放心,拦住周正泉说:“老同学,大头他们没事了,民工们怎么办?”周正泉说:“你今晚可以睡大觉了,大事是出不了的,这些民工都是龙溪的老实农民,又没什么组织,大头他们今晚一撤退,民工们见掀不起什么风浪,也会悄悄回到井里去的。”

    舒建军将信将疑,放了周正泉一行。

    果然,窑山再没有什么险情。毛富发和顾定山不解,问周正泉:“周书记您又不是神仙,怎么敢肯定大头他们开走了拖拉机,民工们就不会闹事了?”周正泉笑笑说:“你们去问大头好了。”一问大头才知道,这是周正泉单独给他布置的,要他在窑山放出民工要罢工的风声,吓唬吓唬舒建军。不想这一着真灵,一下就把舒建军给吓住了。周正泉还说:“如今想到窑山上找份事做的农民多的是,你闹事也许一时能得点小便宜,过后舒建军东一个西一个把你的名除掉,他还可以雇些更加低廉的民工,而那些民工不像大头他们有自己的拖拉机,离开窑山还找得到别的事情,那些一身死力气的民工离开窑山,还有什么门路可找?”

    这次较量的最后得胜,让周正泉兴奋了几天。他暗想,这也许不仅仅是给乡里增加了财政收入,体现了他这个做书记的伟大业绩,同时还让他骨子里那份对舒建军这样的暴发户的嫉妒和仇恨得到了尽情的发泄。周正泉还莫名地想起了当年的校花,她的离去让周正泉遗憾了许多年,这一下周正泉心头的遗憾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周正泉当然很快把这份兴奋扔到了脑后。夜长梦多,他要尽快把蒋国帅兄弟的事作个了结。奇怪的是,当周正泉和顾定山掌握了蒋家偷税逃税的大量证据,把案子移送司法部门后,县里再没人出来说话。在证据面前,蒋家兄弟不再对偷税逃税的事实作半点否定,但要他们说出哪些人在他们的砖厂里入过股、投过资,他们一口咬定,没这样的事。这是他们的聪明之举,没有出卖头上的保护伞,虽然砖厂被封掉,三个人也象征性地判了刑,但不久就先后被假释出来,其中判得重一点的蒋国帅,3年半的刑,也只在里面待了半年,就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出了狱。后来据说三兄弟又到隔壁乡里办起了砖厂。

    时光如水,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总结一年的工作,周正泉觉得上任书记以来,大的建树没有,但还是有几件事是能够摆到桌面上来的。全乡农林特产税首次超过百万元大关,不但根据政策减轻了农民负担,取消了按人口和田亩摊派到农户的特产税任务,还代农民交了部分统筹款。乡里的几家企业恢复了生产,也上交了一笔不薄的管理费。把蒋家三兄弟送进去后,尽管他们很快就陆续出来了,却刹住了多年来刹不住的偷税抗税歪风,农业税、耕地占用税、营业税等税收都征了上来。与此相关联的是水利建设、计划生育、文教事业等工作,因为乡里注入了一定的资金,都有了较大的起色。县财政还给乡政府提留了25万元超收分成奖,乡政府不但用这笔钱冲了职工多年未还的部分欠款,还给每人发了1200元奖金。

    1200元在城里干部眼里是个小数字,打麻将也许还不够半个晚上的输赢,但在三四百元一月的基本工资都发一个月又停几个月的乡镇干部手里,却是一笔沉甸甸的财富。这1200元可以给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哀求了无数次的儿女补交一份学费或生活费,给卧病多年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的老父亲抓几包药回去,或者在下岗在家的老婆脸上换一份久违的笑容。这一天大家见面,别的什么都不问,就问领了吗,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周书记抓得狠一点好,不抓得狠一点,我们手里哪会有这把票子?有的则说,你们不知道,是周书记的名字起得好。问怎么个好法?答曰,周正泉者,多挣钱也。

    周正泉也没忘记龙跃进的家境,另外给他解决了700元困难补助。

    想不到就在龙溪乡给干部、职工兑现奖金的那天,县委下了一个通报批评龙溪乡的文件。李旭东已被任命为县委书记,这个文件据说是他做书记后签发的第一个文件。文件的内容是龙溪境内的窑山出了群体性罢工闹事的恶性事件,龙溪乡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因而被一票否决。按年初跟县里签订的综合治理目标管理责任状里的承诺,被一票否决的单位***,不降职也要调离,于是周正泉被调到一个叫岩头的偏远的小乡做了书记。表面上是平调,实际上跟降职是一回事,因为在岩头那样的小地方做书记的人,从来就没出息过和进步过。

    岩头乡至今只有一条毛马路,吉普车都去不了,周正泉只好托顾定山联系了大头的手扶拖拉机。调到一个谁也不愿意去的地方任职,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天没亮周正泉就灰溜溜地上了拖拉机。

    不知是拖拉机把大家吵醒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毛富发和顾定山及大部分干部、职工不约而同都起来了,站在大门口为周正泉送行。周正泉只好下了拖拉机,一一跟众人握别。跟龙跃进握手的时候,周正泉说:“跃进啊,对你的问题,我处理得确实太重了点,还请你原谅。”龙跃进就泪光盈盈了,感激地说:“周书记呀,都是我的思想狭隘,现在我才想清楚,如果不是你把钱收上来投到乡里的企业里,企业就恢复不了生产,我们的欠款不但还挂在账上,每人1200元的奖金,还有我的困难补助,想都不敢想。”周正泉就抓住龙跃进的手,狠狠地摇了摇,点着头说:“有你跃进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拖拉机驶出乡政府时,后面还响起了清脆的鞭炮声,炸醒了静寂的清晨。强硬的周正泉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眼里涌出了晶莹的泪花。这一下他陡地就想通了,这一年多的书记做下来,虽然什么政治资本也没捞到,而且还被发配到了僻远的岩头乡,但却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和理解,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

    周正泉的心里也跟悄然而至的曙色一样,渐渐明朗起来。

    出了乡政府不远,拖拉机就离开国道,开始顺着一条毛马路往山上爬去。大头见周正泉一直不语,就一边驾着拖拉机,一边安慰周正泉说:“周书记您也别不好受,岩头天高皇帝远,到那里做书记跟做寨王老子一样,您爱怎么就怎么,什么人也管不了您。”周正泉想想也是,就自嘲地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到那里做了寨王老子,还可以娶个漂亮的压寨夫人,到时请你去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