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票否决
一票否决 (第2/3页)
冲了过来,抱住龙跃进就往外拖,不让他再往校长办公室里钻。此时李旭东已把手中的笔放下了,对还没完全醒过来的周正泉说:“是怎么回事?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龙跃进被带进校长办公室后,李旭东问他冤在哪里,龙跃进就开始申冤诉苦。这段时间龙跃进天天向人申冤诉苦,搞得他自己都不太弄得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申了半天,诉了半天,也没申诉清楚,翻来覆去就是那510元钱。李旭东就摇了摇头,对龙跃进说:“你先下去吧,我再调查调查。”
顾定山将龙跃进拖走后,李旭东便问周正泉,周正泉简明扼要地作了回答。李旭东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说:“以后处理这类事情,可要注意点方式方法。”周正泉点头如捣蒜,口中说着:“是是是。”李旭东这才又拿起笔来,蘸蘸墨水,运笔于纸上。
送走李旭东一行,周正泉气不打一处来,把顾定山叫来训了几句。顾定山说:“今天我看得很紧的,龙跃进开始一直在乡政府里面转悠,我到厕所里去了不到两分钟,回来就不见了他。”周正泉说:“李副书记他们是直接到中学去的,乡政府除了办公室小宁和你我几个,没谁清楚,龙跃进是怎么知道消息的?”顾定山说:“我见毛富发跟你去中学之前,在龙跃进面前站了一会儿,肯定是他给龙跃进出的主意。”
周正泉就叹息一声,说:“这个毛乡长,也真是的。”顾定山说:“周书记您心里应该比我明白,毛富发当了多年的乡长,至今得不到重用,而您原来是副书记,一下子做了书记,回过头来领导他,他心里能平衡吗?”周正泉止住顾定山说:“不要说这些不利于团结的话。”
顾定山才不吱声了。周正泉又说:“小顾呀,你看龙跃进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你得想想法子。”顾定山说:“有什么法子呢?他又不够收监的程度,关是关不了的。”周正泉说:“当然不能这样,尽管龙跃进有些不像话,但我们都是党员,还不能这么黑。”顾定山说:“周书记您看这样行不?给他点好处,要他放手,否则做他一下。”
周正泉就知道了顾定山的意思,说:“定山,这恐怕不太好吧?”顾定山说:“有什么不好的?不定他个妨碍公务罪,已经便宜他了。”周正泉说:“那你要特别注意分寸,不能搞得过火。”顾定山说:“这我知道。”
果然以后龙跃进就不来缠周正泉了。周正泉问顾定山:“你耍了什么手段?没伤害他吧?”顾定山说:“没有的事,我还要对您书记负责嘛。”正说着,小宁喊周正泉接电话,周正泉就对顾定山说:“你忙你的去吧,有空我请你客,再听你细说。”
电话是黄绍平打来的。黄绍平说:“周大书记,市场管理中心就要办进人手续了,你想清楚没有?”周正泉说:“想清楚了,你安排毛乡长的老婆曾冬玉吧。”黄绍平说:“那曾冬玉一定如花似玉吧?和你是不是有一腿?”周正泉说:“别瞎说,我这是为了革命工作。”黄绍平说:“好吧,我听你的,只是你老婆要跟你离婚,别怪我没提醒你哟。”周正泉说:“还没严重到这个程度。”
没多久,曾冬玉就去了县市场管理中心。
毛富发对周正泉心存感激,工作上比原来主动多了。他在乡里待得久,情况熟悉,对减负后怎样发展乡里经济,确保减负不减收,有一些好的思路,便主动到周正泉的办公室去找他。此时周正泉正在接待蒋家村的两位群众,就要毛富发也一起听听。
原来这是蒋家村两位姓唐的兄弟,由于是外姓人,常遭蒋家人欺侮。两年前蒋家名叫蒋国相、蒋国臣、蒋国帅的三兄弟,强逼他们唐家出租320国道旁的耕地,给他们开窑做砖,唐家人惹不起这横行乡里的三兄弟,便以低价将5亩上好的水田出租给了他们。可两三年下来,他们不但连那低得可怜的租金不给,唐家兄弟去讨要时,还挨了他们一顿好打。两兄弟咽不下这口气,从组里告到村里,又从村里告到乡里,也没谁肯出面,今天才好不容易拦住了周正泉。
听完他们的诉说,周正泉又问了些情况,就好言安慰两兄弟,他说:“乡政府还是共产党的乡政府,我们先调查清楚,如果情况属实,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唐家两兄弟走后,周正泉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气愤地说道:“太不像样了,共产党的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弱肉强食的现象存在。”毛富发也附和道:“如今我们的乡政府只顾计划生育,征粮收税,哪里还有那么多工夫,管老百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周正泉说:“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的事,这是正不压邪,看来不管管是不行了。”
两人还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些别的事情。这时周正泉才意识到,自从当上这个书记后,毛富发和他说话,还从没这么投机过。周正泉就问毛富发:“夫人的事办妥没有?”毛富发说:“办妥了,很顺利。周书记您可给我帮了大忙。”周正泉说:“只是一件小事。”毛富发说:“这怎么是小事?我为这事跑了几年,也没跑出个名堂,老婆都要跟我离婚了。周书记您这样厚待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只有在今后的工作中报答您了。”
毛富发说了许多动感情的话,周正泉很受用,心想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想想也有意思,几天前毛富发还暗地里指使龙跃进捣他周正泉的乱,现在就变得如此贴心贴肝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毛富发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比较正直的干部。
周正泉这么思忖着的时候,毛富发说:“近两天把班子成员喊拢来,好好商量商量,乡里有些工作是再也不能拖了。”周正泉说:“我看就今天晚上吧,党委几个人都在乡里。”毛富发爽快地说:“就今天晚上吧,我去布置。”
周正泉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毛富发走后,他在屋里转了两个圈,然后走出房门,在栏杆边做了两个扩胸动作。此时只听一阵马达声响,顾定山骑着摩托从外面回来了。顾定山见周正泉站在栏杆边,便跟他打招呼。周正泉忽然想起一件事,要顾定山到他这里来一下。顾定山进屋后,周正泉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摆平龙跃进的呢。”
顾定山就笑了,他说:“乡政府后面的村里有一个叫大头的浪子,因犯案被我送进去后,我又让人把他保了出来,所以我说的话他买账。那天我让大头拿了1万元现金送到龙跃进家里,警告他收下这1万元钱,只要不再去缠周书记,就什么事也没有,否则当心另一条没残的腿。当时龙跃进就吓得两腿筛糠,点着头说,再不了再不了。”
听到这里,周正泉说:“那1万元钱哪来的?”顾定山说:“从裴汉云所里借的。”周正泉说:“借的?怎么还他?这又不是一个小数字。”顾定山说:“第二天早上就还给他了。”周正泉说:“那你又到哪里弄来这么一大笔钱?”
顾定山就忍不住笑了,摇着头对周正泉说:“周书记这您就不知道了,这1万元钱是吓龙跃进的,您想想,他敢接吗?”周正泉这才明白过来,笑骂道:“你这个鬼家伙。”顾定山又说:“不过我还是给了他510元钱,说是乡里补给他的医药费。”
闻此言,周正泉心头有些沉重,说:“你去弄一张510元的发票,我签个字,拿去财政所报销。有什么办法呢,都是一个钱字啊!你看我们的干部都被穷得成了什么样?”
五
周正泉是书记,党委会自然由他主持。他说:“前段的减负等工作占去了我们不少时间,现在要集中精力抓一下乡里的经济了,经济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今晚的议题就是如何搞活乡里的经济,请大家出点子。”
周正泉说完,大家开始讨论。
毛富发是有思想准备的,他的意见很成熟。党委的决议基本上是他的思路:一是继续抓紧落实还没落实到位的减负任务;二是加大征粮收税力度,打击偷逃抗税事件,该收的税款要收足;三是加大力度,把职工借的周转金收一部分上来;四是尽快把木材加工厂承包出去,早日恢复生产;五是跟舒建军等龙溪境内的私人矿主联系好,让他们尽量收购龙溪的木材,以增加龙溪的农林特产税。
长会短开,按照工作目标把责任人确定后,9点钟就散了会,大家分头去行动。周正泉和毛富发最后离开会议室,周正泉说:“毛乡长,蒋家村蒋家三兄弟强租唐家水田不给租金的事,你去了解一下,最好叫上企业办主任彭明亮和税务所长瞿宏德,查一查他们的纳税情况,如果没交耕地占用税,还要照章罚他们。”毛富发说:“这事确实得好好处理一下,说不定还能抓个典型出来,以推动整个乡里的税收。”周正泉说:“如果我没别的事情,也跟你们一起去。”
第二天上午,周正泉正要跟毛富发他们到蒋家村去,舒建军和他那形影不离的秘书肖嫣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周正泉只得让毛富发几个先走,把舒建军和肖嫣然让进办公室,他说:“昨晚我还在党委会上说了,最近要到你们那里去看看,不想你们捷足先登了。”舒建军说:“老同学您肯光临我们那破地方,是我们的福气。”周正泉说:“那是下一步的事,先说说你们今天来有什么好事吧?”舒建军说:“没什么事,主要是来看看老同学,如果您有空,想请您到馆子里坐一会儿。”
周正泉知道他们这是在绕圈子,心想如今的人,不知怎么都这么聪明了,办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学会搞铺垫、打埋伏。周正泉就笑笑说:“你说了主要,那么次要呢?”舒建军也笑了,说:“老同学好机智,次要的过会儿再跟您说。”周正泉说:“你们也看到了,乡里的事千头万绪,我哪有时间陪二位上馆子?这样吧,有什么事,你们现在就说,我周某人能办的,一定给办,办不了的,请你们多多包涵。”舒建军说:“老同学是个痛快人,我舒某人服了。”
这话不免又让周正泉暗生感叹。现在有点权、有点钱的人,自我感觉都好得不得了,除了服自己,是天也不服,地也不服,还有服别人的?当然,周正泉想是这么想,却不出声,等着舒建军继续说下去。
究竟有层同学关系在,舒建军也就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乡税务所的人到我那里去了两次了,我正在扩建煤窑,手头资金周转不开,请他们是否减免点,他们说没这个权,不过给我出了个主意,如果有您书记大人的条子,他们是买账的。”周正泉说:“舒老板呀,你这是欺我不懂税法吧?”舒建军忙说:“岂敢,我姓舒的可以欺天瞒地,也不敢在您书记大人前面耍半点小聪明。”肖嫣然也在一旁说:“舒老板常常在我面前说,他这半辈子还没有几个角色让他在乎过,只有您这个老同学是人中豪杰,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对你五体投地了。”
这话实在有些虚假,周正泉赶紧说:“你们当大老板的,想必知道这免税的事不但乡里没权,就是县里市里也没这个权吧?”舒建军说:“老同学这么说,我也不好太为难您了,不过您堂堂书记,如果肯跟所里说句话,把我的纳税时间推一推,我就感恩戴德了!”
周正泉想想,自己也正有事得求他姓舒的,不能把话说得太死了,堵了自己的路。于是他说:“这个我倒可以试试,至于灵不灵,可不敢保证哟。”舒建军说:“有您当书记的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之后,舒建军两个人就出了书记室。
周正泉刚松了口气,谁知肖嫣然又折了回来。她对周正泉说:“我还有一点小事有求于周书记。”周正泉说:“你说吧。”肖嫣然说:“听说蒋家村两位唐姓兄弟到乡政府告蒋家三兄弟的状?”
这肖嫣然的消息真灵通,乡里的这点小事也瞒不过她。周正泉点点头说:“是有这回事,今天上午我还打算跟毛乡长他们到蒋家村去呢。”肖嫣然嗲声嗲气地说:“蒋家三兄弟是我的表兄,我知道他们从小就不服天管地管,周书记您可要给我好好管管。”周正泉有些发蒙,一时不知肖嫣然这话的意思是真要他管管,还是正话反说,让他网开一面。
此时肖嫣然已经转过她那婀娜的身子,边往外走边说:“周书记说到我们那里去,一定要去哦,不去我会生气的哦。”周正泉只好说:“一定一定。”
不想周正泉送肖嫣然出门后转身回来,却见办公桌下放着一个礼品袋,打开一看,是四瓶昂贵的酒鬼酒。周正泉提着酒想追出去,又恐这样太张扬,只好作罢。
自然去不成蒋家村了,剩下的时间,周正泉也没到别处去,坐在办公室里批阅那堆小宁催了好多次的文件。文件大部分是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下发的,内容无非是农业产业结构调整要实现新的突破、农民收入要有新的增长、农业投入要达到法定比例、教育投入要高于国民经济增长速度、计划生育率要达到98%,还有什么要确保社会稳定呀,要切实减轻农民负担,不一而足。
周正泉便觉得有些好笑。这边要增加投入,那边要减轻负担,好像票子不是从老百姓手里征缴上来的,而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最有意思的是每个文件的最后都煞有介事地强调说,没达到文件要求就一票否决。周正泉想,这也一票否决,那也一票否决,照这样否决下去,乡政府里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可以否决他十次八次了。
不过周正泉也知道,这一票否决的话不较真时,也只是说说而已,一旦较了真要否决你,也确实是没有二话可讲的。记得刚到龙溪工作时,正碰上县里搞计划生育验收,乡里使出浑身解数,把验收团的人当亲爹亲娘奉着、敬着,该请的请了,该送的送了,眼看验收合格就要下文了,不知谁举报龙溪一名妇女不按计划超生了一胎,结果乡里当时的书记就被一票否决了,不折不扣免了职。这几年农村计划生育抓得确实很紧,但任何地方的超生现象其实是根本没法禁绝的,一个乡每年发现几例超生,实在正常得很,如果没人举报,或者举报了封闭得好,或者上头有人帮着说说话,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后来周正泉才知道,那位书记正好跟当时还没管党群而管着计划生育的县委副书记李旭东有隙,李旭东在其他的地方没有充足的理由扳倒他,便借这次机会,实现了自己的夙愿。而那位书记是心知肚明这事的真正原因的,可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周正泉忽然觉得,这一个个面目狰狞的一票否决,就仿佛一把把高扬在头上的杀威棒,哪天一不小心,冒犯了哪一道天条,那就有受的了。
批完文件,不觉已是中午。在食堂里吃饭时,见顾定山也在,周正泉就要他吃了饭到自己屋里去一下。饭后两人回到屋里,周正泉把办公桌下舒建军送的那四瓶酒鬼酒拿出来,让顾定山转交给大头。顾定山说:“没这个必要吧?”周正泉说:“有必要,这次大头帮了大忙,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他呢。”
周正泉有午睡的习惯,只要没急事,中午总要想法睡一会儿,所以顾定山走后,他就关了门。可还没上床,毛富发他们从蒋家村回来了,把门敲得咚咚直响。周正泉只得开了门。毛富发气鼓鼓地冲进屋,铁青着脸叫道:“周书记,这个乡长我不当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正泉赶忙拉过一把椅子,又端上一杯水,要毛富发慢慢说。毛富发坐到椅子上,仰脖把满满一杯水喝了下去,情绪才稍为平静了些。
毛富发领着彭明亮和瞿宏德,上午9点多就到了蒋家村。原来这蒋家三兄弟一贯横行乡里,蒋家村不但外姓人怕他们,就是他们蒋家的本姓人也总是对他们敬而远之。三兄弟根本没把毛富发几个人放在眼里,不但对占用唐家耕地不给租金,而且把唐家人打伤一事供认不讳,还肆无忌惮地说,这5亩田原来就是他们蒋家的祖业,如果唐家今后还要来啰唆,就挑了唐家人的脚筋。毛富发很气愤,教训了他们几句,他们就气势汹汹地把毛富发围在中间,扬言道:“姓毛的,你当你的乡长去,我们的事情你管不着。”毛富发说:“你们既然还知道我是乡长,那么龙溪乡范围内的事情,我就得管。”三兄弟说:“你这个小小乡长算条卵,我们还怕了你不成!”毛富发当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彭明亮见三兄弟太不像样,忙站到前面,大声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太放肆了,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三兄弟说:“共产党的天下又怎么了?共产党就不要烧砖砌房子了?”彭明亮说:“共产党烧砖砌房子是要办手续的,把你们的手续拿来看看!”三兄弟说:“我们在自己爷爷田里烧砖,就像在自家饭鼎里舀饭,也要办手续?我们可从没听说过。”瞿宏德也上前说:“你们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你们知道吗?在田里开窑是要交耕地占用税的,砖卖出去后还要交营业税。”三兄弟说:“现在要减轻农民负担,你们还下来收这税那税,我们到县里告你们去。”瞿宏德说:“负担是负担,税是税,我们按政策办事,你们少废话,现在补税还来得及,否则定你们的偷税抗税罪。”
说着瞿宏德就去身上掏税票。可瞿宏德的税票还没掏出来,三兄弟中的老三蒋国帅就举着砖坯,向瞿宏德头上挥了过来,瞿宏德眼快,赶紧往旁边一闪,砖坯狠狠地砍在他的腰上。好在瞿宏德人年轻、体质好,除一根肋骨受了点伤外,别的还没事。
听毛富发说完这番遭遇,周正泉脸色都紫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这还了得,这个世界简直没有王法了!”他吩咐毛富发去通知顾定山,马上带上派出所所有干警,到蒋家村去把蒋家三兄弟抓来。
毛富发刚走出办公室,周正泉又把他叫回来,摇着头说:“暂时恐怕还是不要派出所出面为好。”毛富发问:“为什么?”周正泉说:“三兄弟打伤了人,肯定已有防备,就这样去抓人,弄不好人没抓住,还会惹出别的麻烦。还是先拿出一个稳妥点的对策,再采取有效行动,反正这次恶性抗税事件一定要严肃处理,否则龙溪乡的税,我们就不要再收了。”
六
县里开过减负会议后,财政尤其是乡级财政大幅度下降,各乡镇意见纷纷,县委、县政府也意识到光减负而不增收,政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便下发了大力开展税法宣传,切实搞好税收征管的通知,要求各部门、各乡镇明确工作目标,通过开展多渠道、多形式的税法宣传活动,使税收法规政策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以及时足额完成各项财税收入任务。
看完通知后,周正泉皱皱眉头,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跟这个通知一同到达乡里的,还有县委书记和县长写给乡党委书记周正泉和乡长毛富发的亲笔信。从小宁手里接过信件时,见信封下方县委书记和县长的亲笔署名,周正泉就感到有些奇怪,心想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县里有什么要事、急事,上午发个文,下午就到了乡里,就是书记、县长本人要给乡里下指示、打招呼,或托乡里处理个什么私事,一个电话打过来,什么都能交代个明明白白,完全犯不着劳心费力来写信。
等到周正泉把信拆开,一看内容,才知道里面不过是一套司空见惯的官话。信里说,乡级党委和政府是党联系人民群众的直接窗口,为了缓解干群关系,维护党的威信,党委政府***要带领干部们深入基层,了解实情,和农民打成一片,决不能做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事情,为此再次申明七个不准的要求,即不准随意增加税额,增加农民负担;不准在路上设卡,收取各项税费;不准面向农民集资,搞各种名目的摊派;不准借任何名义拆农民房子,牵农民牲畜;不准三个以上干部一起到农民家里征粮收税;不准动用警力警械;不准打骂、绑架、关押农民。最后要求尽快把精神贯彻到每位干部、职工,今后谁违背了这七不准就拿谁是问,给予一票否决。
看完信后,周正泉用鼻子哼了哼,心里说,如今领导的工作方法和领导艺术也是越来越高明了,左一个文件,右一个通知,上午一个讲话,下午一个批示,这还不够,现在又玩起了亲笔信。殊不知,把无数个文件里说过的话换一个角度写成书信,初看似乎还有点人情味什么的,细细品味,却觉出几分滑稽。
不过不管怎么说,周正泉对此还是能够理解的。最近电视里又连续披露了好几起涉农事件,好几个地方的县委书记、县长都丢了乌纱帽。在县里能把官做到书记和县长这一级,跟在市里做到市委书记和市长,在省里做到省委书记和省长一样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如果一不小心让几十年经营下的前程毁于一旦,岂不冤哉?也许县委书记和县长是兔死狐悲,怕自己的乌纱帽也丢了可惜,也许他们的确是体恤民情,心系百姓,因此尽管减负的会也开了,文件下了一个又一个,可心里还是不踏实,才挖空心思想出这么一招来。原以为只有自己这个最基层的乡里的九品书记难做,现在看来上头的领导也不那么省心。周正泉把信交给毛富发,说:“毛乡长你也看看,还有税法宣传的通知,晚上党委先开会学习讨论,研究具体的行动方案,明天再召开全体干部、职工传达贯彻。”
晚上周正泉先宣读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亲笔信,接着由毛富发贯彻宣传税法的通知精神。传达贯彻完毕,周正泉让大家谈谈认识,发表意见。大家纷纷议论起来,说上头左一个目标右一个任务,都是娘死在那里都逃不掉的硬家伙,而同时又这不准那不准,把乡干部的手脚都捆死,叫我们怎么办?
讨论来讨论去,无非是一些牢骚话,周正泉觉得再讨论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于是说:“当前各地涉农事件确实不少,县里领导也是苦心孤诣,我们必须牢记在心里,不要一不小心触了电就是。当务之急是如何宣传好税法,促进税收征管。我看宣传税法和别的宣传不同,别的这宣传那宣传都是务虚的多,税法宣传是直接为征收税款服务的,这个宣传做好了,对加大税收征收力度可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我们的税款再收不上来,干部、职工没工资可领,要办什么事情办不了,乡政府只好关门了。这样吧,给大家几天时间做一下准备,近期以320国道为主线,把乡里100多号人马和吉普车、摩托车都调动起来,搞一次有点规模的税法宣传行动,促进一下今年的税收。”
周正泉只说到这里为止,另外还有一层意思他没说,就是要趁这次税法宣传机会,抓几个蒋家三兄弟那样的典型。对蒋家三兄弟的恶劣行径周正泉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在大家准备税法宣传行动的这几天里,县减负办罗主任几个到了乡里。罗主任告诉周正泉,他们接到举报,黄金村的陈婆婆被乡干部逼得跳了井,他们是特意下来落实这件事的。总不能让上级领导空着肚子谈工作,周正泉二话不说,喊上毛富发和乡里减负专干,把罗主任他们请进乡政府门口的悦来酒店。
入乡随俗,先同饮三杯。周正泉抹抹嘴巴说:“罗主任真对不起,乡里工作没做好,让领导跑路了。”罗主任说:“哪里哪里,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周正泉说:“陈婆婆的事我们当时就做了处理,只是减负任务重,腾不出时间向上面汇报。”罗主任说:“周书记你也知道,上头的减负抓得越来越紧了,这方面出了问题是要一票否决的。”
又是他妈的一票否决。周正泉心里不满,嘴上却说:“罗主任啊,龙溪是出了名的贫困乡,老百姓田少地少,想栽几蔸烤烟,种几棵西瓜都没地方,山上倒是有几棵树木,可如今上面的砍伐指标控制得很严,也变不了钱,因此每年为分配税收任务,我们只差没给各村委主任下跪了。”周正泉举杯起酒杯:“罗主任你如果能理解我,就请喝下这一杯。”罗主任说:“我当然理解,如今农村工作是越来越难做了。”
周正泉把酒喝干,又满上一杯,举到罗主任面前,说:“难得你这么理解我,我先饮为敬了。”就这么一杯又一杯的,也不知喝了多少,周正泉似乎就有了三分醉意。他就趁机半醉半醒地说道:“上头也太不把我们这些乡里干部当人看了,今天要完成这任务那任务,完不成就一票否决;明天呢又这不准那不准,谁顶风作案摘谁的乌纱帽。”
见状,毛富发就来拿周正泉的杯子,说:“周书记你这杯酒就由我代了。”周正泉不松手,又灌下一杯,说:“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说,我头上这顶鸟帽子也不值几个钱,我早就不想戴了,谁稀罕谁拿去就是!”毛富发扯扯周正泉衣角,小声说:“周书记你看客人都不喝了,你也不要把自己喝醉了,你的胃病很厉害的。”周正泉拨开毛富发的手,抓过瓶子又倒一杯喝下去,然后摇头晃脑地说:“坐在馆子里,泡在酒杯中,工作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酒一直喝到下午4点,周正泉是用手捂着胃区离开酒店的。罗主任觉得周正泉够朋友,对毛富发说:“周书记真讲义气,胃痛成这样,还跟我们喝了这么多。”毛富发说:“都是主任您面子大嘛,平时他可滴酒不沾的。”
罗主任离开龙溪时,毛富发要表示点,周正泉说:“我们工资都发不出去,免了。”可过后周正泉又有些后悔,不该就这么让罗主任他们空手而归,不管怎么说,他们不追究黄金村的事就算是对乡里的最大支持了,更何况这也是一次与县里领导搞好关系的机会。不过周正泉又想,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要紧的是手头的几件事情,书记是自己当着,要推也是没处可推的,于是忍着胃痛,把企业办和财政所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召到办公室,向他们了解情况。
企业办主任彭明亮先来了,他告诉周正泉:“木材加工厂的承包和恢复生产的工作已做得差不多,县林业局的木材砍伐指标也已经下达,余下的便是原材料收购了。”
周正泉点点头,吩咐彭明亮几句,掉过头去问财政所所长彭汉云。彭汉云说:“最近把去年农民欠的税款收了部分回来,欠发干部、职工的工资基本可以应付了,这样一来,收回职工部分欠款的计划也有望得到实现。”
这时瞿宏德也到了,周正泉问到舒建军缓税的事。瞿宏德说:“我们了解了一下,舒建军确实是在扩建新窑,手头资金紧缺。”周正泉说:“按政策能缓就缓一缓吧。另外,舒建军要扩建新窑,必然需要大量木材,你和我一起去趟窑山,要舒建军就地收购龙溪的木材。”
七
周正泉和瞿宏德坐着乡里的破吉普,摇摇晃晃上了舒建军的窑山。
路是简易公路,不宽,沿途都是进进出出的运煤的拖拉机,吉普车转一个弯又要停下来给拖拉机让路。周正泉说:“看来这舒建军的事搞得蛮大的。”瞿宏德说:“你别看舒建军是个私营老板,他一年的产值就有五六千万呢。”
这时前面又突突突开过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周正泉见是顾定山曾说过的大头,就边打招呼边从吉普上走下来。大头一见是周正泉,也下了拖拉机,高兴地对周正泉说:“周书记您也到山上去?”周正泉说:“上山看看。”大头说:“周书记您太够朋友了,把那么好的酒鬼酒给我,以前我别说没喝过这样的好酒,连闻都未闻过。”周正泉说:“一点小意思,何须挂齿。”
说着,周正泉还把身上一包精品白沙给了大头。大头接过烟后舍不得拆包,放鼻子底下闻了又闻,不好意思地说:“周书记您对我这么好,我也不知道怎样报答您才是。”周正泉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都是兄弟嘛。”大头拍着胸脯说:“周书记您肯把我大头当兄弟,是我的福分,今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我大头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周正泉不再说什么,在大头胸口上捣一拳,然后上了吉普。
爬过两个山头,便进了窑区。舒建军一见从车上下来的是周正泉和瞿宏德,就丢开其他一切事务,叫上肖嫣然来陪他们。周正泉要先看看窑区,几个人就一边在那细煤渣铺就的煤道上行走着,一边随意聊起来。周正泉说:“舒老板你吩咐的事,我周某人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你可以问瞿所长。”舒建军点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乡里支持,我早就停产了。”
煤窑都在地底下,煤区并不大,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周正泉就提议道:“听说舒老板的办公室很有气派,是不是让我们也长长见识?”舒建军说:“哪里哪里,不过有椅子桌子而已,老同学到时可不要见笑哟。”
转到窑区后面一栋不大的两层楼的办公楼前,抬头一瞧,只见门边挂着黄龙煤业开发有限公司的烫金大牌子。从办公楼的外表看,也就是一般的水泥房子,可走进二楼舒建军的办公室,周正泉就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起来。这里不但有高级老板桌、红木大沙发、进口的大彩电、大冰箱、大空调,还有两大壁柜的古玩珍宝,把个周正泉看得眼花缭乱,不免自叹不如,自己一个九品乡党委书记,天天只顾上蹿下跳,一个办公室别说装修什么的,连两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这也就别提了,还要担惊受怕的,生怕哪里出了娄子,吃不了兜着走。与姓舒的一比,这乡党委书记简直就不是人干的。
周正泉说:“舒老板,我只要有福气在你这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待上半天,这辈子也就满足了。”舒建军说:“老同学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一个掏煤的,无职无权,哪像您当大书记的,管着一方水土,呼风唤雨,任您叱咤,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周正泉说:“哪有你说的这么神?我这个书记是曹操碗里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过周正泉转而又想,舒建军说的也有道理,在龙溪地盘上,他周正泉也算是至高无上了。这么一想,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接下去免不了又是进馆子喝酒那一套。周正泉因为那天陪罗主任喝酒,胃病还没恢复,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他虽然只位列九品,但在龙溪地界,他的官封了顶了,所以舒建军和肖嫣然是不好勉强的,他俩要敬周正泉的酒,全由瞿宏德代劳。推杯换盏的当儿,周正泉趁机把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跟舒建军说了说。舒建军说:“您老同学开了口,自然没得说的。我在龙溪的地盘上开窑,需要木材什么的,自然就地取材,收购龙溪的。”
走出酒馆,太阳已经偏西,周正泉和瞿宏德准备上车,舒建军不肯放他们走,一定要请他们到新开张的歌厅去唱几曲。两人拗不过,只得客随主便。进了歌厅后,舒建军另外还请了两位小姐,也不知是窑工还是外地来的坐台妹。开始是唱歌,周正泉唱道:“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唱完,大家拍手。肖嫣然笑道:“周书记要到我们深山里来消灭反动派,我们没意见,我只提醒您要小心,我们这里的反动派都是女的,看您消灭得了多少。”大家就笑,笑得很暧昧。
唱了一阵,肖嫣然就用眼色示意小姐,要她们请客人到厅里面的小舞池去跳舞。一位大概才16岁的小姐就上来拉周正泉的手。周正泉忸怩了一下,就跟小姐进了小舞池。舞池里本来就只有一只暗红色的小灯,两人一进去,小姐就把门帘拉上了,里面差不多就成了洗相片的暗房。周正泉说:“这么暗,小姐不怕我踩你的脚?”小姐笑笑说:“老板真会说笑。”说着就一头栽进周正泉的怀里。
先后跟两位小姐在舞池里跳了几曲,肖嫣然走了过来,要跟周正泉跳。肖嫣然跟小姐不同,不是一上场就往他身上贴,而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肖嫣然说:“周书记跟年轻小姐缠在一起,把我姓肖的忘到了脑后。”周正泉说:“哪里哪里,我是不会跳舞,怕影响你的情绪。”肖嫣然说:“见了您周书记,我的情绪就激动得很,哪里还会受影响?”周正泉说:“你有舒老板这样的护花使者护着,还会为我周某人激动?”肖嫣然说:“您别看我天天跟舒老板在一起,那只不过是工作关系而已。”
说着话,肖嫣然那翘翘的软胸就有意无意地在周正泉胸前蹭了一下,蹭得周正泉全身发软。周正泉暗想:还是肖嫣然这样的女人有味儿,不像那两个年轻小姐,一上场就黏住你,反而没了意思。见周正泉不吱声,肖嫣然就问:“周书记在想什么?”周正泉说:“我什么也没想,只在心里暗暗佩服舒老板。”肖嫣然说:“他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周正泉说:“不是说不爱江山爱美人吗?他有你这样的美人在侧,竟然还能把他的煤窑弄得这么热火朝天,换了我恐怕鱼和熊掌就无法兼顾了,你说我还能不佩服他?”
“周书记的话听着就是让人舒服。”肖嫣然说,“看来您很善于讨女人的欢心,晓得绕着圈子夸女人。”周正泉说:“哪里,我做得还很不够,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很远嘛。”说得肖然嫣扑哧笑了。
又跳了两曲,肖嫣然忽然说:“上次我跟您说蒋家三兄弟是我的表兄,其实我是骗你的。”周正泉说:“你为什么要骗我?”肖嫣然说:“那天我们到你那里去,并不仅仅要您打招呼缓税,主要还是蒋家三兄弟的事。”周正泉说:“还有这样的事?蒋家三兄弟的事还把舒老板惊动了?舒老板跟他们也有关系?”肖嫣然说:“不仅舒老板跟他们有关系,县里的李旭东李副书记跟他们也有关系哩。”
周正泉感到很惊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下的步子,望着幽暗中的肖嫣然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在往回赶的路上,周正泉耳畔一直响着肖嫣然关于李旭东跟蒋家三兄弟有关系的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蒋家三兄弟会如此嚣张了。蒋家三兄弟不过是乡下的土农民,他们又是怎样跟李旭东搭上的呢?周正泉心想,我才不管你三兄弟的后台是谁呢,现在正好趁李旭东的招呼还没打下来,我先摸一摸你们的老虎屁股再说。
回到乡里,周正泉到税务所等几个部门问了一下税法宣传的准备工作,觉得有几分倦怠,就回屋睡下了。却一时睡不着,好像胃里有点不适。今天并没喝什么酒,也许是在山上受了点风寒。想到山上,周正泉脑海里一会儿是肖嫣然关于蒋家三兄弟与李旭东的话题,一会儿是歌厅里那晃荡的音乐和那几个女人的影子。
周正泉想,那两个小尤物拱进你怀里时,好像跟你贴心贴肝的,让你飘飘然如坠五里云雾,一不小心还以为是自己那么逗人喜欢,细思量就知道绝对不是你周正泉身上有什么磁性,而是舒建军的台费和小费在作祟。倒是肖嫣然跟你若即若离的,不经意地晃着她那显山露水的乳房,偶尔在你胸前撩一下,就宛若液化气燃具上的点火器,如果你的气阀关不严的话,那是要着火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周正泉就忘了胃里的不适,只是睡意更加少了。他恨恨地咒自己,真没出息,一接触女人就神经错乱。咒也不管用,他还是睡不着,干脆披衣下床,到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深秋的夜晚,万籁俱寂。不少职工屋里还亮着灯光,操场上偶尔有人从灯影里走过,响起踢踏的足音。远处的村庄笼罩着薄薄的月色,明灭的灯火有如天边的点点星光,深邃而神秘。多好的夜色呀!周正泉心头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心想如果不是俗事缠身,有份好心情欣赏这良辰美景,该多有意思?倘若辞了这份差事,做一介草民,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想到此处,周正泉自觉好笑起来。做这么个小小的书记,级别是低了点,烦心的时候多,可究竟领导着全乡5万多号老百姓,供自己使唤的干部、职工也有100多人,抖起威风来还是有地方可抖的。何况只要在这位置上待着,不出什么差错,某一天时来运转,往上荣升的机会也不能完全排除。县委常委和县政府的副县长里头,就有好几位是从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上去的。这倒不是说乡里的书记都会进步,像夏存志那样到县里掌管一个实权部门的也不多,能混个县人大、政协下面的委里的主任,算是进了城,最不行的也就在乡里正科级到底了。不过周正泉并不担心自己会是最差的结局,他年轻有文凭不说,还在县政府做过几年秘书,跟县里的头头不陌生。他觉得不能就此死了这条心,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盼头的,哪怕盼的是海市蜃楼。不然自己这么起早贪黑地奔波,哪里来的动力?
周正泉就这么想通了。想通了人也轻松了许多。
周正泉天宽地阔地打一个哈欠,伸伸懒腰,正转身准备回屋,楼下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周书记。是一个软软的、熟悉而久违的女人的声音。
原来是曾冬玉站在楼梯下面。周正泉心头就莫名地动了一下,说:“曾医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曾冬玉说:“下午回来的。”说着曾冬玉就上到了楼上。周正泉开她的玩笑说:“久别胜新婚,毛乡长舍得放你出来?”曾冬玉说:“他有什么舍不得?现在还在外面打牌,想找他说句话都说不上。”周正泉说:“明天我批评他。”
说了一阵话,周正泉才意识到还站在走廊上,就邀曾冬玉进屋坐坐。曾冬玉说:“不了,您也该歇歇啦。”她把手上一件东西递过来,说:“这是给您的。”周正泉这才发现,她手上并没空着。他伸了手接过来,笑着说道:“不是牛皮糖吧?”曾冬玉说:“您想吃牛皮糖,下次给您买,这次是两盒新出产的胃药。”
周正泉把药放在手上掂掂,就着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瞧了瞧药盒上面的胃泰两个字,说:“你怎么想起给我买胃药?我又没胃病。”曾冬玉说:“别嘴硬了,一起在乡政府待了那么多年,您胃有毛病,我还能不知道?我单位有一个胃穿孔病人,吃了不知多少药了,效果总是不理想,不久前出了这种胃泰,吃了几盒,病就好多了,所以给您带两盒回来试试。”
周正泉的胃病是到乡里来之后吃饭没规律,又经常有应酬,喝酒没个节制才造成的,连他老婆都不知道,竟然被曾冬玉放在了心上。周正泉就说:“曾医生,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曾冬玉说:“您谢我什么?我都还没感谢您呢。”
曾冬玉走后,周正泉就按说明吃了几颗,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的作用,顿时感觉好多了。感觉一好,睡眠就格外香。
他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
八
因为睡得好,第二天起来,周正泉便觉得头脑清醒,精神抖擞。吃早饭的时候,周正泉叫过乡办秘书小宁,要他发通知,把乡政府在家的80多位干部、职工,包括派出所10多名干警和治安队员都召集到乡政府的大操场里。
人一到齐,周正泉先给大家宣读了县委和县政府下发的开展税法宣传,加大税收征管力度的通知,然后他说:“通知上要求各地组织形式多样的税法宣传活动,使税法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以确保税收任务的完成,今天我们就按照通知精神,沿320国道搞一次规模浩大的税法宣传活动。”说完,周正泉先上了插了彩旗、装了大喇叭的吉普车,带着队伍上了路。
半个小时后,队伍就到了蒋家村。村民们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车和这么声势浩大的人马到过他们村子,路旁站满了大人和小孩。周正泉拿着话筒大声宣讲着依法纳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偷税逃税抗税是违法行为之类的政策,号召村民们遵纪守法,依法纳税。车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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