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与画

    字与画 (第1/3页)

    打卦师与独眼爷是镇上最有名望的两位人物。两人都住在儒林街上,打卦师的屋子坐西朝东,独眼爷的屋子坐东朝西,两家可谓门当户对。

    打卦师并非人们常说的占卜打卦的师公、道士之类。他天生一双大得出奇的鸭脚板,任凭你号码再大的鞋子都没法全塞了进去,必须趿着,走路时鞋屁股一下一下往脚后跟拍打,敲出极重极脆的响声,犹如打卦一般。打卦师说自己的鞋是打卦鞋,街上人便称他为打卦师。

    打卦师其实是镇上一流的书法家,他一辈子就是吃自己的字、穿自己的字。他用自家的屋子临街开了一个铺面,专门卖自己的字。卖了几十年了。潮涨潮落,街口的买卖人过山鸟一样,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发了,有的亏了。打卦师虽然没发大财,但他的字却从来没有滞销过,铺面一如既往地敞开着。铺面不大,里面挂着大大小小、宽宽窄窄的字幅。皆是一流的宣纸,有行草,有楷书,有隶字。大者如“寿比南山”、“松鹤延年”、“室雅人和美”、“吃亏是福”之类,小者如《长歌》、《岳阳楼记》等诗文的蝇头细字,应有尽有,不一而足。人们从街上经过,不管买不买字,都喜欢在打卦师的铺外站上一阵子,将打卦师的字观赏一会儿。其中自然不乏书法方面的行家,便点了头,赞曰:“这可是地道的颜筋柳骨哩。”

    打卦师每天太阳出山时,趿着一双拍得巴嗒巴嗒响的打卦鞋去开铺门。先用鸡毛掸子掸一掸铺面和壁上的字幅。如有客人,便给人取字。没人,就在桌上铺开宣纸,用那支据说是象牙做成笔杆的老狼毫,即兴写上一幅。那轮鲜丽的朝阳正好投过一线光亮,在未干的墨迹上洒一泼灿烂。有些买字的人,是早就相中了壁上的某一幅的,所以一过来就交了钱,取了字兴冲冲地离去。有些偏偏不要现成的,一定要打卦师当面书写一幅再拿去,说这样墨鲜字鲜更有意趣。打卦师当然会满足顾客,拈了狼毫,问清客人要什么字,然后开笔,惹得周围的人一齐咬着舌头啧啧称赞。大凡那些随写随要的,都是四五个、七八个字的居多,一挥而就,写得快也取得快。但也偏偏有性憨的,硬要打卦师书写诸如《琵琵行》那样序在外仍有三百一十五言之多的小字幅,就是等上老半天也心甘情愿。打卦师写“闻鸡起舞”四字时最见风格。他起笔之前,狼毫在纸上作欲扬先抑之状,而眼睛他顾,头部稍偏,似在倾耳细听。同时,额上拧紧的皱纹缓缓向外舒展开来,整个面部笑意徐至,让你相信他确已闻到了那曙色将至时的鸡鸣声。就在你还沉浸于他那如醉如痴的境界的时候,他的笔锋已风驰电掣般地神运于纸上。瞬间,前面三字已历历在目。待“舞”字的最后一竖写成,打卦师忽然左脚离地,身子向半空一蹦,右脚往后一勾,狼毫陡地向那“舞”字右腰上戳去。几乎是同时,打卦师的打卦鞋“啪”的一声击响,“舞”字右腰上已活灵活现地戳上一点。一旁的人不由得齐声喝道:“好一个闻鸡起舞!”原来打卦师写那“舞”字一横上的四点时,先只写了三点,最末那一点留到收笔时“起舞”的那一瞬才出其不意地补上去。有人还说,神就神在打卦师这最后的一舞一点,一定是从李白当年回马飞笔写“卜”字那一点受到的启迪。

    都曰,打卦师把字写绝了,这么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谁的字超过打卦师呢。

    独眼爷则是一位画师。他生得瘦瘦小小,像一位身轻如燕能够踩在空火柴盒上面发功的气功师。他作画时,右眼瞪得特别大,左眼却是眯着的。画作好后,他又眯起左眼,略有所思地自我欣赏一番。镇上人都清楚,他赏画时,如果左眼眯得不够紧,且眼角在稍稍作颤动状,说明他对自己的画不太满意。如果他把左眼眯得极深极紧,左脸上的皱纹一齐向眼角奔去,那独眼爷这天的画一定作得很成功,挂到壁上后保证能卖大价钱。独眼爷爱眯眼,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不作画不赏画,左眼也成了眯着的了,看上去像是瞎了一只,人们便都叫他独眼爷。镇上人断定,独眼爷由于几十年那左眼都是眯着的,如今已失去了视力,无法再睁开了。用进废退嘛!

    独眼爷的画店开在打卦师的字铺对面。独眼爷画画的路子很广,国画、素描、水彩,样样皆通。画八仙过海,画武松打虎,画山画水画禽画兽,画松竹梅,画风花雪月。镇上有个祁剧团,那些关公、唐僧、薛仁贵、四仙姑的脸谱都出自他的手笔。镇电影院请他画广告,他也画。但那些半裸或比基尼式的广告,他拒绝合作。三月三,七月半,他还给人家祭祖用的冥钱包画人民币。镇上人每年这两个时候是要给阴间人大烧冥钱的。阳间人的钱有五块、十块,甚至五十块上百块的票额,阴间人自然也不例外,票额越大用场会越多。画人民币是独眼爷最赚的时候。阳间人为了让阴间人也搞活经济,让自己的祖先过得大方、气派,不惜重金买独眼爷这种奇特的不算画的画。独眼爷画的人民币看不出是画的,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人民银行还特意检查过独眼爷的画店。但独眼爷仅仅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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