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风的女子
一个叫风的女子 (第3/3页)
老板娘奇怪地问我:“谁是风?”我也奇怪:“你难道不是白朗人吗?连风都不知道,白朗镇本地人没有多少的呀!”老板娘说:“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我怎么就不知道有一个叫风的人呢?”
我回到了房间。老板娘的话让我迷惑,我努力地回忆着过去和现实,是有风的啊,难道这一切是我的幻想?过去和现实中的风从来就没有过,一直是我幻想中的人物?难道我在那场战争后就对生活产生了幻觉?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没有风和她的爷爷,我的命根子就被军长的女儿切掉了。军长的女儿在向我叙述风和她爷爷给我治伤的过程时,我羞愧难当。军长女儿的叙述十分平静,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没有办法平息自己心中的羞愧,我就是在那一刹那打消追求她的念头的。我没有留在部队也是因为这个。我没有听从部队领导的劝告留在部队当军官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我内心的羞愧,我不希望在男子汉成堆的地方听别人炫耀自己裤裆里的威风。我想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还有一股血气。
一复员我就去了白朗,我不是个轻易食言的人。我没有找到风,风的爷爷也死了,他真的是在去采草药的时候被地雷炸死的。他一生用草药救了无数人,自己却因为草药而亡。离开白朗,在返乡的过程中,我还想着风眼中的那种忧郁,那个深陷的眼窝中的忧郁,那是战争给她带来的忧郁。如今战争结束了,她却不见了。我那时没想到,后来在小城里有一个漂亮女人会疯狂地爱上我这个战斗英雄,她就是我的老婆。她给我带来过短暂的幸福印证了我的确还是一个男人,尽管我的命根子短了一截,不能抵达她身体的深处,让她达到高潮。在黑暗中,她嘶叫完后,说了许多埋汰我的话,我大都没有记住,但是有一句我记得十分清楚:“我相信你在战场上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你在床上却是个狗熊!”这话会让我记一辈子,它一直在消解着我的英雄气概。我和她有了个女儿。女儿长得像我,也像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让外人以为,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生活。我老婆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能让她怀孕。在怀上我女儿之前,她没有和别的男人上过床。我警告过她:“如果被我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谁,我会杀了他!”她冷笑一声:“你不会知道的!”我想我一定会知道他是谁,我会找到他的。我忍辱负重和她一起生活下去,就是为了找出那个男人,把他干掉!其实,我心里知道,我们还在一起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可爱的女儿。
7
老板娘告诉我,现在已经没有车了,我必须等到明天早上才能离开白朗。我有些恼火,这意味着我还要在客栈里继续忍受来自环境和我内心的双重折磨。不过,看到了风,知道她没有死,我该心安了,但是我的心依然无法平静。只要我还活着,那个伤口就永远存在并且疼痛着。经历过战争的人都知道,有些记忆是无法抹去的。
我只好在白朗镇再住一个晚上。白朗镇夜晚的繁荣让我无法相信,这曾经是那么宁静的一个小镇。如果没有那场战争,或许这里早就可以这样繁荣,不过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现在,我只好挨到天亮,然后离开这里。我在一个公共电话亭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我的女儿,她听到我的声音十分高兴,她问我:“爸爸,你在哪里?”听见女儿的声音,我心里有了点甜:“我在白朗,明天就回家。”女儿说:“妈妈和我都急坏了,以为你走了后就不再回来了。”我记得,那个晚上梦醒之后我和老婆说过,我要来白朗的,她怎么不记得了。放下电话,我决定回客栈睡觉。
回到客栈,老板娘笑着递给我一封信:“给你的,是风铃给你的。你没说清楚,白朗镇叫风的没有,叫风什么的倒是很多。”我一下子缓不过劲来,她分明叫风的,怎么会有一个铃字在后面呢。我匆匆回到房间,展开了风给我的信。
字写得十分潦草,可以看出写信人混乱的心情。她在信中讲述的事情让我目瞪口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在硝烟中抬着担架穿行的风心里另有所恋,而且是个越南人,一个和我们打仗的越南人。
她承认,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被我吸引住了,不是因为我英俊,而是因为我像她的男友,要是战争没有爆发,很快就要和她结婚的男友。她男友是山那边的一个越南青年。战争爆发后,他们就失去联系。她让她爷爷救我,完全是出于一种人性,并不是因为爱我,谁那样她都会这么做的。她知道我在战后会去找她,于是她就让家里人告诉我,她已经死了。她可以从我的眼中看到我内心对她的爱和感激。战后她嫁给越南的情郎。她没想到他还活着,不过已经丧失了双腿。她在信中说,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让我也回去好好生活,不要再来找她。如果没有那个越南男人,她或许会对我好一生,但现在不可能了,她必须对那个越南男人好一生。我现在才明白当初她老是向山那边眺望的真实原因。读完她的信后,我内心平静不下来,我想去找她,但她在信中说,她已经回山那边去了,这次回白朗,只是送父母亲回来,没想到碰见了我。她就像一阵风一样从白朗镇飘走了,把许多纷乱的思绪留给了我。
这个晚上,我还是一夜未眠。我听着旁边房间男女打仗的声音,想着那场战争的炮火和子弹呼啸的声音。
8
那家伙在我小腹上捅了一刀,他要是再往下一点,就把我的命根子切掉了。我抓住了他,我一直没有放手,直到白朗的公安赶到现场,我流了很多血。血算什么,我见得多了。那个被我抓住的人后来把尿尿到了裤子上。他用刀扎我,我的血流了一地,也没有放开抓他的手。我的狠劲吓坏了他,他把手中的刀一扔就流出了尿水。尿水和血混杂在一起,在地面上扩散开来。一下子,从血腥味里,我找到了英雄的感觉。在晕过去时,我觉得一切云消雾散了,我看见朝阳喷薄而出。在血腥味中,我感到了自己的重生。
这是一次巧合。
从客栈通往白朗镇的路上我碰到了一起施暴。两个男人在打着一个女人。女人死死地抱住一个男人的脚,大声呼救。那两个男人抢了女人的东西,女人追上了,他们就毒打她。我碰到这种事情在战后还是第一次,在此之前,我听说过许多犯罪的案例,就是没有碰见过,尽管我是那个小厂的保卫科长。我一直都在考虑一个问题,我要是碰到这样的事情,还敢不敢挺身而出?结果让我很满意,我还没有完全在我老婆黑暗中的嘶叫声里沉沦,我还是一个有血气的男人。当时,我毫不畏惧地冲了上去,那一刹那,我仿佛回到了战场,置身于战火中,有种豪气冲上我的颅顶。
我醒来时是在医院里。老婆和女儿坐在我的床前。老婆的眼睛哭肿了,像个烂桃子,她从没有这样哭过。我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对她而言,死了还不更好,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女儿握着我的手说:“爸爸,你醒了——”我微微地笑了,我很累,觉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像风。我躺在白朗镇的医院里,等待一场风,把一切都淹没掉。
老婆让女儿出去了。病房里只有她和我。她的泪水又流出来了,她也握着我的手,说:“你一直在说胡话,一直在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叫风吧。你知道吗,我一直爱着你,因为你是个英雄。但是,生活让我迷惑,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当你的英雄,却不能给我幸福的生活,生活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因为你是个英雄而改变。我曾赌气地告诉过你,我在外面有了男人,我刺激你,是为了让你离开我。我错了,你没有离开我,你也没有怨我,你是个英雄。这两天你昏迷不醒,我害怕死了,即使你无法给我幸福,我还是爱你这个英雄。现在,我要告诉你,除了你,我从来都没有和别的男人睡过觉。”
我盯着她,牙缝里蹦出三个字:“鬼才信!”
我反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她说:“你把我捏疼了。”我笑了,笑得十分小人。因为我内心一直在想,我要找出那个男人,我要把他杀了,然后把你也杀了!
这时,我感觉到,有风吹过白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