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插满头
野花插满头 (第2/3页)
淡淡的雾气。夏明致要帮他提行李,他冷冷地说,自己来。刘茵是个活泼的姑娘,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圆圆的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笑容,一下车就不停地说话,夸这个地方好,是她做梦都想来的地方。她见到夏明致,上前拥抱了一下,说,夏老师,路上听小书说到你,我惊到了,没想到在这里可以巧遇偶像,我可是你的粉丝,两年前就读过你的小说,你写得太好啦。夏明致被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姑娘夸赞,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安,耳朵发烫。夏明致说,过奖,过奖,我不喜欢人家喊我老师。孙志恒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宋小书停好车,就和他们一起进了霞庐。
为了便于管理,宋小书将孙志恒和刘茵安排在夏明致住的主栋老屋里。老屋正厅两边有四个房间,西厢房两间,东厢房两间。西厢房靠天井的听雨,是夏明致住的,刘茵住进了西厢房靠里的那间,房间名叫山隐,孙志恒住进了东厢房靠里的名叫林间的房间。其实刘茵喜欢东厢房靠天井的那间春水,宋小书说,那是老板魏霞的专用房,里面有她的许多私人物品,不好收拾,刘茵笑呵呵地说,山隐也蛮好的,多有味道呀。
放好行李,宋小书就领着他们来到了吃饭的地方。
夏明致已经在小包房里等候他们,桌子上摆着六菜一汤,还有一坛子米酒,那坛子米酒少说也有十斤。刘茵一进小包房,表情夸张地说,哇,好香呀,土鸡汤,一定是当地村民养的,里面没有放其他东西,原汁原味呀,红烧豆腐,看看,多好的色泽,酸菜炒冬笋,我的最爱呀。说完,拿起手机,拍照,说是要发朋友圈。宋小书笑着说,这都是夏哥杰作。刘茵说,夏哥,你也太厉害了吧,你太太该有多幸福呀。宋小书说,夏哥还是钻石王老五呢。刘茵的目光落在夏明致略为羞涩的脸上,真的呀,看来我还有机会。夏明致说,别开玩笑了,吃饭吧。
孙志恒坐下来,和他们都拉开了一点距离,口罩还没有摘下来,将要开始吃饭,孙志恒才将口罩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在一边。这时,夏明致才真实地看清了他的脸,如果不是太瘦,这应该是一张英俊的脸,蛮有型的,有木村拓哉的感觉,就是气场太冷,无法让人亲近。
宋小书给各位的酒碗里斟满了米酒,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褐色的陶碗,笑着说,欢迎志恒和刘茵远道而来,干了这一碗酒。说完,宋小书一口气喝完了这碗酒。女人喝酒豪爽,也是赏心悦目的事情,夏明致知道她的酒量,要是和她斗酒,那肯定死定了,但他还是喝了那碗酒,擦了擦嘴巴说,第一碗我干了,接下来就随意了。孙志恒没有说话,闷头干下了第一碗酒。刘茵端着那碗酒,面露难色,眼珠子转了转,轻声说,能不喝酒吗,我平常都不喝酒的。宋小书说,没事,这是甜米酒,就像可乐一样,喝吧。刘茵迟疑着,试着喝了一口,真的很甜,根本就不是可乐,而是蜜,接着,她就喝完了那碗酒。
宋小书见大家喝完第一碗酒,拿起筷子说,吃菜吧,尝尝夏哥的厨艺。刘茵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伸出筷子,夹住了一块冬笋。就在这时,孙志恒突然大喝一声,先别吃。刘茵的手停在那里,目光瞟向孙志恒,有些怨恨。宋小书侧过身转到他这一边,说,志恒,怎么啦。孙志恒不紧不慢地说,还是用公筷吧,安全。宋小书愣了下,然后说,好,好。她站起来,去拿了四双筷子,分发给他们,自己留了一双。
晚饭这才正式开始。
刘茵吃得最欢了,什么菜都说好吃,不停地夸赞夏明致,她的目光基本上在菜碟和夏明致的脸上打转,除了偶尔看看宋小书,根本就没有瞥孙志恒一眼。夏明致自己尝了尝菜,觉得每道菜都咸了,刘茵越是夸赞,他心里就越发觉得惭愧,脸上一直滚烫滚烫的,目光躲避着刘茵。宋小书配合着刘茵夸赞夏明致,给足了夏明致面子。
孙志恒一声不吭,闷头喝酒,他没有怎么动筷子,只是喝了两碗鸡汤。一碗又一碗喝着酒,孙志恒的脸很快就成了红布。宋小书关切地说,志恒,你别喝了,这酒别看甜,后劲很大的,容易上头,喝多了难受。刘茵笑着说,这酒真的好厉害,我才喝了一碗,头就有点晕了,我是不敢再喝了。夏明致呵呵地笑,接着就敬了孙志恒一碗酒。孙志恒喝完敬酒,愣愣地瞪着坐在对面的夏明致,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眼镜片后面的眼睛起了浓雾。
那一坛酒喝光之后,孙志恒醉了。
刘茵说头晕,很累了,先离开,回房去休息了。孙志恒酒醉后,话就多了起来,嚷嚷着要和夏明致单挑。夏明致酒量不大,平常喜欢喝点,极少灌醉自己,也不让别人灌醉自己。夏明致问,孙志恒,你要和我单挑什么,喝酒还是打架,喝酒的话我甘拜下风,打架的话,可以试试,好歹我学过几年跆拳道。孙志恒摘掉眼镜,摔在地上,吼叫道,单挑,单挑,谁,谁怕谁。说着,他就瘫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口齿不清了。宋小书苦笑,夏哥,别逗他了,他喝得实在太多了,平常他不喝这么多酒的,心里有结解不开。夏明致说,小书,你认识他。宋小书点了点头,夏哥,搭把手,我们把他弄回房间去吧。夏明致说,不用你说,我也得帮你。醉酒的人,身体如尸体般沉重,尸体是静止的,而醉酒者却还会折腾,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孙志恒弄进房间,放在床上。夏明致和宋小书正要离开房间,孙志恒突然大声说,小书,你,你不要走,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宋小书对夏明致说,夏哥,你先去休息吧,我陪会他。夏明致是个知趣的人,说,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情喊我。宋小书笑着点了点头。
夏明致出去后,宋小书关上了房间门。
夏明致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点燃了一根烟,突然很想给魏霞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心里有愧疚,觉得不能朝她吼叫。来石磨地之前,夏明致第一次朝魏霞发脾气。两年多来,他们一直若即若离,有时十分暖昧,有时又像是普通的朋友。夏明致的心早就被她俘虏,多次表白,魏霞没有接受,也没有反对,弄得夏明致心里忐忑不安,无所适从。那个晚上,月亮挂在无云的天空上,海面上波光潋滟,夏明致约魏霞到海滩上走走,等到海滩上没有人了,魏霞才出现。见到魏霞,夏明致闻到了茉莉花的香息,心中的欲望被唤醒,他想抱住她亲吻,但没有这样做,那样太唐突了,不是君子所为。魏霞柔声说,明致,这么晚约我出来,有什么要紧事。夏明致单刀直入,霞姐,你知道的,自从我们一起去了闽北山区,我就爱上你了,心里就只有你,没有二心,我想娶你,和你一起生活。魏霞沉默了,夏明致在海潮的声音中,焦虑地等待她的回应。过了好大一会,魏霞冷静地说,你真的爱我,我比你大几岁,你不嫌弃?夏明致说,真的爱你,不嫌弃。魏霞又说,你敢说你以后不会厌烦我,会陪我一直到老?夏明致激动地说,我保证,永远和你在一起。魏霞冷笑着说,没有人可以永远,我可以相信你此时真的爱我,但说永远是假话。夏明致浑身颤抖,我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魏霞笑了笑,不用掏,我看得到,好,假使你可以爱我一辈子,我想问你,你用什么来保障我的生活,靠你写小说,你根本就养不起我。所以,我们还是做朋友好,你可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还是这样努力打拼,为了保持现状,说实在话,对男人我不抱任何希望,包括我儿子。夏明致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魏霞,你以为你是谁,我如此爱你,你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魏霞没再说什么,扭头就走了。夏明致继续吼叫,魏霞,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颓然地瘫倒在沙滩上,月亮依然挂在天上,海潮依然在起落。第二天,他接到了魏霞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明致,我建议你去霞庐住段时间吧,我的心很乱,让我好好想想。
他还是打通了魏霞的电话,魏霞说,明致,找我有事情吗,我在辅导儿子做作业。夏明致一下子不晓得和她说什么,挂了电话。还是回到霞庐的现实吧,宋小书在孙志恒的房间里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夏明致心有些乱。他轻轻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林间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
孙志恒的哭声。
宋小书安慰他的话语声。
孙志恒的哭声渐渐地消失。
宋小书打开了房门,见夏明致站在门外,笑了笑,我知道你在外面。说完,她轻轻地带上了门。夏明致说,怎么样。宋小书说,他喝得太多了,情绪激动,说胡话,现在睡着了,夏哥你去休息吧,辛苦你了。夏明致说,没有睡意,不累。宋小书说,我也没有睡意了,我们到外面说说话吧。
他们来到廊桥上,汩汩的流水声,满天繁星,田野上传来虫豸的叫唤,秋风送爽,气温适宜。他们坐在廊桥边的美人靠上,说着话。
小书,你和孙志恒认识很早了?
我们是厦大的同学,谈过恋爱,后来分手了。其实我们都准备结婚了,最后在一件事情上产生了严重分歧,那就是关于买房子的事情。我觉得租房比买房要好得多,没有太多的成本,而且住得不爽了就走人,找喜欢的地方住,最重要的是,我十分讨厌按揭,仿佛这美好的青春年华都抵押给房子了,我不愿意成为房子的奴隶。志恒和我想法不一样,他认为没有自己的房子,家就不像家,没有安全感,而且,他希望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可以把在武汉的母亲接过来一起住,他是个孝子。我说租房子也可以让你妈妈过来住呀,为什么非要买呢。他死活就要买房,扬言如果不买房就不结婚,因此我们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吵架很伤人的,吵着吵着就把感情吵没了,吵到水火不容的时候,自然就分手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也很固执,如果我退一步,也许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那不一定,也许你退了一步,结婚后还会有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是。
他这次来,是想和你和好的吧。
像是有这个意思,我们分手后,他也没有找别的女人,而我这两年一直待在石磨地。他也蛮可怜的,现在精神不太好,吃抗抑郁的药。如果没有这场疫情,他可能不会这样。过年前,他想把妈妈接到厦门的,妈妈让他回武汉过年,等他放假,疫情已经在武汉暴发。封城的前两天,他回到了武汉,可是妈妈感染上了病毒,住进医院了。他住在舅舅家里,和所有的武汉人一起,经历了那灰暗的几个月,他妈妈也在医院去世了。那些日子,我也记挂着他和他妈妈,祈祷他们一家无恙,志恒带我回过武汉,他妈妈对我可好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很难过。志恒前段时间才回厦门,联系了我,他说心里很多话想对我说,我就在电话里听他倾诉,他反反复复地说妈妈,从他小时候一直说到妈妈离开人世,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听他说,说到他回到武汉,见不到妈妈,自己和舅舅一家被隔离,就像是困兽,悲伤而又无奈时,我流下了眼泪。后来,他和舅舅去殡仪馆领妈妈的骨灰盒,他见到妈妈的骨灰盒,晕了过去,听到这里,我哭出了声。我想,当初如果我和志恒结婚了,把妈妈接到了厦门,或许妈妈就不会死。志恒没有责备我,只是不停地说,妈妈多么希望我们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有如此惨痛的经历,也够难为他的了,小书,你也别太难过,不要太自责,他妈妈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
小书,我真不知怎么安慰你,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我只能陪着你,听你倾诉,就像你听志恒倾诉一样。
刘茵
刘茵起得很早,不过宋小书比她起得更早,刘茵走出房门时,宋小书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刘茵要到外面去,路过厨房那栋老屋时,听到厨房里有响动,就走了过去。宋小书走出厨房,见到了刘茵。宋小书笑着说,你怎么不多睡会。刘茵说,被鸟儿和公鸡的叫声吵醒了,就起来了。宋小书说,睡得好吗。刘茵说,蛮好的,昨晚喝酒了,一上床就睡着了。宋小书说,那就好,很多人到陌生的地方睡不好觉。刘茵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我得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宋小书说,去吧,这里的空气负离子多,去洗洗肺吧。
刘茵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不停地用手机拍着那些老屋,偶尔碰到早起的村民,会用陌生的目光打量她,有人会对她笑笑。村子不大,很快就转完了,她就沿着石磨溪一直往上走,看到溪边的半山腰的一棵老红豆杉下有个小庙,心生好奇,就走了上去。走到跟前,刘茵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庙里供奉的竟然是孙悟空,她觉得十分有趣,笑出了声。这时,刘茵听到了吉他的声音。寻声而去,就在不远的山坡上,一个忧郁的青年坐在岩石上弹吉他,她分辨不出是什么曲子,也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听起来特别的忧伤。弹吉他的人发现了她,愣愣地看了看她,停止了弹奏,抱着吉他,站起来,往树林子里快步跑去,一会就没有了踪影。刘茵觉得如梦如幻,那么地不真实。她站在年轻人弹吉他的岩石上,往村里眺望,整个村子尽收眼底,有些村民在自家院子里走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这里是观看霞庐最佳的角度。下山回到霞庐,说起那个弹吉他的人,宋小书告诉她,那个人叫朱小亮。
孙志恒没有吃早饭,夏明致去看过他,房间里浓郁的酒臭,孙志恒还在呼呼大睡。宋小书说,让他睡吧,要不是喝醉,他是睡不着觉的,常在电话里说有条毒蛇在噬咬他的心脏。吃完饭,夏明致要带刘茵去灵蛇山看风景。宋小书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带些水和点心,饿了可以吃。夏明致在背包里放上了矿泉水和一些零食,就和刘茵出发了。在村口的那棵老柿子树下,他们碰到了朱复生。朱复生穿了件白色衬衫,脸上的皱纹松树皮一般,让人感觉到沧桑。他笑着朝夏明致打招呼,夏先生,你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抽空到我家喝酒呀。夏明致笑着和他握了握手,朱主任好,找时间一定登门拜访。寒暄了一会,他们与朱复生告辞,抄小路走上通往灵蛇山的石阶。
夏哥,你和村里的人很熟呀。
是的,当时修建霞庐,我是老板的顾问和助手,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很多事情都是我和村里人协调的。
一看夏哥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不厉害,其实在为人处世上根本就不行,容易意气用事,不会拐弯抹角。其实当时要租用村西那几栋老屋修建霞庐,费了很大劲的。每栋老屋都有不止一个屋主,他们都不同意出租老屋给我们。我和魏霞挨家挨户去找他们商量,他们不给好脸色,说那是祖宗留下的产业,就是倒掉了也不能租给外人。有人给我们出主意,找村里的头头出面,或许有用。我们就去找村支书朱大龙和村主任朱复生,起初他们也推脱,说事情不好处理,这山旮旯的地方,就是建起了民宿,又有谁会来。我们举了很多例子,他们就是听不进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在我们要放弃的时候,李八妹把她在县城里当法官的儿子叫了回来,由他出面和朱大龙他们谈,朱大龙和朱复生还是很给法官面子的,看他都出面了,就顺水推舟给了法官一个人情,帮我们说服了村民。事实上,霞庐建成后,还是给村里带来很多好处的,每家每户都尝到了甜头。很多时候,改变一个地方的面貌,观念的改变是最重要的。
原来开个民宿也这么复杂,我原来觉得只要有钱就可以了。
有钱当然重要,处理各种关系更加重要。
他们说着说着,就到了山脚下。夏明致指着弯弯曲曲通向山顶的石阶说,刘茵,你行吗,到灵蛇山高峰,两千多个台阶。刘茵笑着说,夏哥,你行我就行。夏明致说,我没有问题,这样吧,你要是走不动了,我们就下山。刘茵说,真的没问题的,比这更高的山我都没怕过。
夏明致说,以前这只是一条崎岖的山间小道,我们初来石磨地时,听说山顶有座古庙,爬上去过,那时路难走,一不小心就摔跤,魏霞就摔过两次,下山更难,双腿发抖,她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再不上来了。灵蛇山是石磨地最重要的一处景点,要推广霞庐,灵蛇山也是个好故事。我建议魏霞修条石阶路直通山顶,魏霞有些为难,因为要多出很多预算。我们就去找村里商量,由魏霞出石材的钱,村里出人工,村里人对修这条路还是蛮支持的,因为这是他们上山拜神的必由之路,修好了也是造福他们自己,就这样,路就修起来了。
刘茵说,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呀。
爬了不到两百个台阶,刘茵就喘不过气来了。
她嘴唇发白,站在台阶上,双手叉在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夏哥,休息一会吧。
夏明致笑笑,登山就要一鼓作气,慢点不要紧,不要停,停下来,你就不想动了。还有呀,登山要学会呼吸,你看,就这样,前脚登上一个台阶时吸气,另外一只脚跟上来时呼气,这样一呼一吸,不紧不慢,就不会气喘了。最重要的是,不要产生畏难的情绪,这种情绪是毒药,会毒杀你的勇气和快乐。刘茵,加油,继续前进。
刘茵说,我渴了。
夏明致知道她想借机休息,也没说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刘茵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擦了擦嘴巴说,舒服多了。夏明致接过矿泉水瓶放回背包,说,走吧,慢慢走,不要急,我走慢点,这样你不会有压力。刘茵说,夏哥,你真是个大暖男。
一路上,刘茵看到路边的林间有许多野花,最美的就是野菊花了,她十分喜欢。夏明致投其所好,采摘了一大束的野菊花,送给她。夏明致说,要是春天,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那真的赏心悦目呀。刘茵说,那春天的时候,我再来,希望你也在这里。
花了两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山顶。汗水淋淋的刘茵站在山顶,凉风送爽,她大声地喊道,我登上灵蛇山啦,我胜利啦。喊完,喜形于色地让夏明致给她拍照留念。在高处,可以眺望很远的风景,今天天气晴朗,能见度特别好,远处石磨溪和闽江的交汇处清晰可见。夏明致说,美吧。刘茵说,太美了,江山如此多娇,如此壮美呀。夏明致说,如果碰到雨后,此处观赏云海,那真是宛若仙境,此处观赏日出日落也都是最佳的位置。山顶上的蛇神庙,可以看得出,重新修缮过,庙里供奉的蛇头人身的蛇神像也是新雕刻的,看上去有点吓人。神龛上有密密麻麻香烛残余,可以肯定,这里的香火旺盛。夏明致说,年初疫情暴发,村里的人都来朝拜蛇神,以祈求平安,不光是石磨地的人来,周边乡镇村落的人都会来朝拜。刘茵说,我很怕蛇的。夏明致说,蛇是有灵性之物,莫怕。刘茵说,不管,我想到蛇浑身就凉飕飕的,像是有蛇滑过我的皮肤。夏明致笑了。刘茵问夏明致,为什么这个地方有那么多小庙呀,土地庙、蛇神庙、观音庙,还有孙悟空庙。夏明致说,闽地多神崇拜,所以庙多。刘茵说,原来这样,还蛮有意思的。
刘茵走出蛇神庙,在山梁上走来走去,四处拍照。夏明致喊住了她,拿起在路上采摘的野菊花,一朵一朵地插在她的头发上,插完后,夏明致端详着,说,真美。于是,他给她拍了很多照片。刘茵看了野花插满头的照片,惊喜极了,夏哥,你拍得太好了,这些照片一定要发给我呀,要原图发送。夏明致说,没有问题。刘茵说,夏哥,你好会撩女孩子呀,我问你,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子到野外来,给她们的头上插满野花。夏明致想了想,有一两次吧。刘茵咯咯地笑出了声,不过,能够和你出来玩,的确是很开心的。夏明致说,开心就好呀,人生短暂,一转眼就老了。
刘茵看到一丛低矮的灌木中有黑色闪亮的果子,问夏明致,那是什么。夏明致看了看说,那是一种野果,酸甜酸甜的,吃了嘴唇发紫,敢吃吗。刘茵俏皮地说,有什么不敢,嘴唇发紫又有什么,也许比涂口红好看呢。说着,她跑过去,要去摘野果,她刚刚伸出手,突然怔住了,张大了嘴巴。夏明致见状,赶紧跑过去,怎么啦,刘茵。刘茵收回了手,浑身瑟瑟发抖。夏明致看到一条大蛇从灌木底下缓缓地滑过。夏明致说,莫怕,莫怕,它跑掉了,不会伤害你的。刘茵突然哇地大哭,扑进夏明致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头上的野花纷纷掉落。
那条蛇出现得不合时宜,刘茵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一天里都闷闷不乐,眼睛里有惊恐之色。晚上,她吃了点东西,大家还没有吃完,她就先回房间去了。宋小书问,夏哥,刘茵怎么了。孙志恒睡了一天,傍晚才起床,脸色煞白,他闷声闷气地说了声,欺负人家小姑娘了吧,作家都是风流鬼。宋小书说,志恒,别胡说八道,夏哥不是那种人。孙志恒不言语了,闷头吃饭,今晚他没有喝酒,大家都没有喝酒。夏明致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对宋小书说,在山上见到了一条蛇,刘茵估计是被蛇吓着了,她说她恐蛇,估计对蛇有心理障碍,应该没事,一觉醒来就好了。宋小书说,我也怕蛇,可不像她这样会留下心理阴影,都秋天了,怎么还有蛇。夏明致说,天还暖,蛇在冬眠前要出来觅食的。夏明致这顿晚餐吃得索然无味,宋小书的情绪也不是很好,眼睛里有些忧郁。
吃完晚餐,宋小书陪孙志恒出去散步了,夏明致不好打扰他们,回到房间,打开手提电脑,想写点什么,又觉得无头无绪,枯坐在那里发呆。记得一个朋友和他说过,情绪不佳时,要么出去玩,玩嗨了就好了,要么就睡觉,睡觉是最好的调整方法,或许在梦中会找到灵感,要是睡不着,就看本哲学书,很快就会进入梦乡。夏明致到哪里都会带本黑格尔的著作,那是催眠用的。夏明致洗完澡,躺在床上,双腿有些酸胀,那是爬山的缘故。关了房间的大灯,打开床头灯,拿起那本《精神现象学》,啃了起来。果然,没读几页,眼睛就疲惫了,扔掉书,关掉床头灯,在淡淡的茉莉花香息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夏明致没想到会做这样一个离奇的梦,梦见孙志恒绑架了宋小书,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传出宋小书的尖叫和求饶声,夏明致跟在村民和警察后面,来到了那个山洞外,警察用扩音器对着山洞喊叫,让孙志恒放过宋小书,并且出来投案。孙志恒疯狂地喊叫,扬言要杀了宋小书。宋小书的惊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尖利,山洞里还传出孙志恒狰狞的笑声……夏明致的确是在尖叫声中醒来的,但不是宋小书的尖叫,尖叫声从刘茵的房间里传来。夏明致惊醒过来,急忙穿上衣服,走了出去。他来到刘茵的房门外,大声说,刘茵,发生什么事情了。
门开了,刘茵穿着白色的吊带睡裙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大叫,老鼠,老鼠。夏明致进入房间,说,在哪里。刘茵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只是哭着说,在床上。夏明致翻开被子,没有发现有老鼠,翻了翻枕头,也没有发现老鼠,他找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老鼠。他走出来说,刘茵,你是不是梦见老鼠了,房间里没有老鼠呀。刘茵哽咽着说,有,真的有,我一直没有睡着,两只小腿很痛,脑海里一直有条蛇,就在半小时前,我听到天花板上有响动,轰隆隆,还有老鼠相互撕咬的叫声,就在刚才,我发现有一只老鼠钻进了我的被窝,老鼠好像咬了我的脚趾头。夏明致说,哪个脚趾头。刘茵低头检查了一遍,脚趾头都没有损伤,她还是说,真的,老鼠真的咬了我的脚趾头。
这时,宋小书从下厅的房间走出来,睡眼惺忪地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明致说,刘茵说她房间进了老鼠。
宋小书说,有可能的,山村里老鼠多,但我们霞庐里面的房间老鼠还是比较少的,房间都十分密封,这该死的老鼠是怎么进去的。
夏明致说,我检查过了,没有老鼠呀。
宋小书搂着刘茵说,不哭了,不哭了,晚上去和我一起睡吧,明天给你换房间。
刘茵抽抽搭搭地和宋小书走了。
她们进房间之前,宋小书对还站在上厅的夏明致说,夏哥,去睡吧,没事了。这时,孙志恒的房间里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声。
李八妹
天上落下了细密的雨滴,打在瓦楞上,瑟瑟作响,屋檐间落下的雨水,淅淅沥沥,掉在天井里,天井里的兰花湿了,叶片在雨中抖动。秋雨的来临,让石磨地有了季节的凉意。只在霞庐住了两个晚上的刘茵,早晨醒来后,就决定离开,本来她是订了一个星期的房。她的眼睛红通通的,有些浮肿,情绪也十分低落,话也少了。早餐她也没有吃东西,只是说,已经买好了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回上海的高铁,希望宋小书能够送她去高铁站。夏明致没想到一条蛇和一只老鼠就让她选择逃离石磨地,心里有些遗憾,却也十分理解,并不是每个人内心都那么强大。宋小书没有挽留,人家要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宋小书退回了剩下的房费,刘茵死活不收,在夏明致的劝慰下,她才收下了那些钱。夏明致和宋小书一起送刘茵去高铁站,商务车开出村口时,刘茵说,停一下。夏明致说,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刘茵说,能给我摘几个柿子带走吗。夏明致下了车,在雨中爬上了柿子树,摘了五个柿子,下来时因为树干太滑,摔在了地上,好在没有摔伤,只是外衣弄脏了。他脱掉外衣,上了车。刘茵说,夏哥,对不起呀,给你添麻烦了。夏明致笑笑,没事,没事。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刘茵的手摩挲着一个红红的柿子,不时放在鼻子底下闻闻,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空蒙的山色,有些湿润。到了高铁站,夏明致送她到进站口,刘茵和夏明致拥抱,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夏哥,谢谢你,尽管你做的菜很咸很难吃,但还是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品尝,很喜欢你把野花插在我头上拍的照片,那是我此行最美好的记忆。夏明致目送她进站,眼眶热乎乎的,有滚烫的液体要流出来。
他们回到霞庐,发现李八妹在等候。
李八妹见到夏明致,从椅子上站起来,阴沉着脸,指着夏明致说,你这个人无情无义,来石磨地几天了,也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夏明致心里臊得慌,脸红耳赤,拉起老人粗糙的手,连声说,我正想要去拜访您老人家呢,怎么能忘了您,您是霞庐的恩人哪,也是我的恩人,当初住在你家,你对我们关怀备至,没齿难忘哪。老人笑了,她的身体十分硬朗,精神也很好,脸色像孩童一般,真是鹤发童颜。李八妹说,我知道你来了,就在家里等着你,你看看,我忍耐不住,就先来看你了。夏明致说,老人家,你坐,我们坐着说话。他们在说话时,宋小书在泡茶。孙志恒从房间门里探出头,一会又缩回去了。
小夏,魏霞怎么没来,我都想她了。
她有事情走不开,她也很想来看望老人家。
魏霞劳碌命呀,够难为她的了,你要多体谅她,她不容易。
是呀,她太辛苦了,操心的事情太多。
问你一件事,你们俩的事情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呀。
八字没一撇,谁知道呢。
要有信心,我看她心里有你,不要放弃哟,到时候结婚,来村里摆酒,我来帮你们操办。
夏明致觉得李八妹把自己当儿子了,心里涌过一阵情感的波澜。要不是李八妹,魏霞不可能那么顺利地修建霞庐,而且,当霞庐生意好起来之后,村里人产生了不良的心态,要追加租金,也是李八妹站出来,骂那些人没有良心,挨家挨户地去帮魏霞说理,事情才平息下来。
如果没有李八妹,朱小亮在正月里掀起的风波也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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