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 时乖不遂玉女愿

    386 时乖不遂玉女愿 (第1/3页)

    主人既归,待客自然更加殷勤。他们换到了一处花厅之中。侍女捧上两盏香茗,甜白釉莲纹盅中翠色/欲滴。小太监鱼贯而入,复又呈上四个小捧盒,贞筠略瞟了一眼,多是荷花酥,龙井茶饼等江南点心,个个精致小巧,玲珑剔透。

    佛保此时又笑开了花:“夫人请用。”

    贞筠既然找上门来,也不打算虚以委蛇。她心知同这些宫里人打交道,与其耍花腔,不如单刀直入来得痛快。

    她侧身看向他:“谢家闹了火灾,公公可曾听说了?”

    佛保闻言屏退左右后,才不徐不急道:“这样的大事,咱家耳不聋,眼不瞎,岂会不知。”

    贞筠手中的茶盅与桌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出了这样的祸事,不知损伤几何?”

    佛保似笑非笑道:“不知夫人是问人,还是问物呢?”

    贞筠道:“当然是问人。”

    佛保都被她的耿直惊住了,虽说他是有意调侃,也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这哪里是一个官家夫人当有的言辞。

    贞筠挑挑眉:“唐太宗时,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书言事:‘宣州、饶州有银矿可采,每年可得数百万缗。’如是寻常昏庸之主,自会大喜过望。可太宗却道,‘天子富有四海,不以金银财物为宝,而视利民良言最珍。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不如多得一贤才。’当今亦乃圣明君主,所思所想自与太宗一致。妾身深蒙皇恩,岂能不问人先问物呢?”

    佛保一窒,随即笑道:“看来夫人居于文气昌盛之地,才学更上一层楼。”

    他在回避她的问题,贞筠心一横:“不知谢家一房伤亡几何?”

    朱厚照好佛,佛保又是以藏语得幸,身上也挂着几件佛饰。此时,他的手上就一刻不停地转动着一串金刚菩提子。他闻言动作一顿:“众矢之的,即便有再多防备,也不免伤筋动骨。但万幸的是,夫人所关切之人,暂时无恙。”

    贞筠讥诮道:“朝廷还要用谢阁老,又岂会戕害其子。可既要用人,又以人做饵,不觉有失厚道吗?”

    佛保一哂:“看来,夫人是为谢阁老来报不平了。您是熟读《大明律》的才女,咱家也想请教一一,不知通倭叛国,该以何罪论处?”

    贞筠一愣,里通倭国,阖该满门抄斩……佛保问道:“谢家的人总没有死绝吧。非但没有死绝,还能保存根基,这还称不上天恩浩荡吗?”

    贞筠道:“无辜的人受牵连,有罪之人却能逍遥法外,这也能称得上公正吗?”

    佛保呵呵一笑:“无辜之人,又能有多无辜。是比死在倭患之中的难民无辜,还是比那些饥肠辘辘的佃农无辜?朝廷看在眼底的,本就不是这一家一姓的衰亡,世家盘根错节,如不使其自杀自灭,黎民何以得利?”

    说得好听,贞筠道:“如今虽惠及百姓,可我却忧心好景不长。圣上如此作为,谁知日后究竟是黎民得利,还是皇家得利?”

    佛保正色道:“夫人慎言!”

    贞筠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佛保缓了缓声气:“此处仅我与夫人两人,咱家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皇家势大总比世家势大要好。世家偏居一隅,目光狭窄,只求自家富贵,烂锅倒悉数甩于朝廷。皇家则以天下为家,享万民供养,当然会尽力保全万民,使之繁衍生息。

    贞筠腹诽道,那藩王又怎么解释呢?但她也无意再吵,只听佛保道:“今日这局面的益处,我明白,您明白,谢阁老比我们更明白,否则又岂会放谢丕归乡?”

    贞筠一愣:“你是说……”

    佛保失笑:“想要闹起大风浪,自然不能靠几只小鱼小虾,总得有身份够的人,在这儿镇场子。这是你情我愿的事。陛下已给了他委任,他本可以立即赴任离去。是他自己,选择留在这里甘为马前卒,甘做这点燃炮仗的引线。”

    贞筠一时说不出话来,佛保试探性道:“怎么,夫人不忍?”

    贞筠长叹一声:“‘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我当报回护之情。”明明留她在此,更能确保月池的援手,可这个人还是选择第一时间送她走……

    佛保当即道:“夫人如带他去赴任,陛下早有嘱托,我等也绝无一话。”

    贞筠摇摇头:“我不能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不尊重他本人的选择。”

    佛保先是心凉了半截,随后心思又活络起来,他道:“那夫人是打算与其共克时艰了?”

    贞筠笑道:“不是我,而是公公你。”

    佛保:“……??!!”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皇爷的情敌,他吃饱了撑得去趟这浑水。

    贞筠歪头:“公公不信?”

    佛保道:“夫人莫拿咱家说笑了。”

    贞筠道:“你觉得,我离开宁波后,又不辞辛劳赶回来,只是为了和你开个玩笑?我是有一笔交易,想同公公你好好商量。”

    她能有什么东西。佛保第一反应就是轻视,李越再厉害又如何,这天下终归是朱家的天下。

    然而,贞筠接下来举动,却惊得他呆若木鸡。她道:“徐州之乱的根由是你我都心如明镜,是这泼天厚利惹了旁人的眼,可引起这场祸乱的引线,公公可曾听闻?”

    佛保一惊,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却不敢置信。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通过东厂的情报网摸得清清楚楚。那个林婆死时,手里可是拿着一架棉纺车……他只听贞筠道:“我想拿水转棉纺车的图纸,来换您出手,保谢丕一条命。”

    这一言,好似石破天惊。佛保霍然起身,他身旁的茶盅都因这剧烈的动作摔倒在地,可他却浑然不觉。

    贞筠已是智珠在握:“如何,这对您来说,当是一本万利的卖卖。”

    儒家话语体系中,太监早已成了丑角奸角。佛保和他的义父刘瑾一样,不打算去苦读诗书迎合那些文人的作风,他们正在摸索自己长远发展的道路,当今的这些儒生重农耕轻商贾,重诗书轻技术,重内政轻外交。而他们宦官却通过农技发展和与外洋之间的冲突,抢先看到了这些东西的强大力量。握住了一项关系民生的技术,在现行的政治环境下,等于握住了一座金山。这正是圣上与李越所致力于的大势。他岂能不顺势而为呢?

    佛保理了理衣裳,慢慢坐回原位:“夫人真是洞若观火啊。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真有此物,您何不为自己求一个锦绣前程呢?”

    贞筠苦笑一声:“妾身如能长留夫君身侧,何等前程不可求。但既无法常伴左右,纵有金玉满堂也不过空置罢了。”

    她继续道:“此物于妾身而言,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于公公而言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林婆一直都在钻研此物,可惜,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却遭飞来横祸,我也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望借公公妙手,将其传遍大江南北。”

    她说得恳切,佛保却仍不能释疑。他也遣工匠试过,可始终无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单凭她手下那群女流之辈,难道比他集结的能工巧匠还要厉害不成?

    眼见他久久不语,贞筠只能再添一把火:“公公不信?”

    佛保道:“咱家岂敢怀疑夫人,只是事关重大,牵连太广,不得不谨慎些。”

    这个狡猾的狗东西,她亦料到,光凭空口白话,是无法打动他。贞筠亦是皮笑肉不笑道:“您说得是,事关重大,又是我有求于公公,岂能不拿出些诚意来。”

    她道:“原本的棉纺车最多有四锭,林婆改良后增加到了五锭,按理说锭数越多,纺得线也多。我身边的女孩儿们便突发奇想,能不能再增加几个锭子?”

    佛保一哂,他比划道:“锭子有这么长,加一个已是勉强,怎么可能再加?”

    贞筠道:“横卧的锭子自然不行,可要是……竖起来呢?”

    佛保一震,贞筠唤人取来了一个小匣子,递与佛保。佛保打开一看,竖立的锭子,用手一推,就滴溜溜直转。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跟随这锭子,不住地震动。

    水转丝纺车出世之后,自然而然就在推动丝绸织机的发展。什么罗织机、花楼提花机,也跟着有了改进,织出丝绸被文人赞誉堪比织女云锦。但是丝绸毕竟是精细物,要想花色好,卖出好价钱,就注定快不到哪里去,只能靠人来做。

    可棉布就不一样了,再贫寒的人,也要用衣蔽体吧,这要是成了,完全可以以量取胜,至少每年的军需,不必再向民间采购,如此节省大额的军费……这样的功劳足以名垂青史。

    佛保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道:“夫人真是大手笔呐。”

    贞筠道:“这只是其中一个部件而已,权当给公公的见面礼。至于如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还要等事成之后,送与公公。”

    佛保还在犹豫,贞筠道:“看来公公仍有疑,这无妨,妾身另寻合作之人就是了。”

    她竟起身就要告辞了。佛保眼见她拎着裙摆库快速走了出去,仿佛后头有鬼撵她似得。他的心一时狂跳,一个小人叫道:“她毫不犹豫,八成是真的!要是错过了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会后悔一辈子的。”另一个小人又道:“可这是两虎相争,要是插足进去,肯定免不了吃亏……还不如保守一些。”

    贞筠已然走出了大堂,来到了前院中,她同样也是心如擂鼓,怎么还不叫她,这狗东西就这么有定力?

    在她终于将出前院时,身后终于传来一声:“夫人且慢!”

    贞筠不由暗松一口气,她缓缓回头,鬓边的珠花微微颤动,她似笑非笑道:“公公这是心动了?”

    佛保讪笑道:“咱家是想同夫人再好好聊聊。”

    贞筠道:“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要再聊可以,得加价。”

    世人就是如此,越易得的越不珍惜,要是难得起来,反而越发心心念念。佛保到最后心里仍然七上八下,却并不后悔,成大事者,就要有敢冒险的勇气。而再糟糕的局面,只要肯用心经营,一样可以化险为夷。

    他问贞筠:“夫人为保谢丕的命,甘冒这样的风险,难道也动了再醮之思吗?”

    贞筠一惊,她道:“绝无此事。只是恩义而已。”

    佛保切了一声,他接着道:“咱家打算将图纸献给义父。”

    贞筠又被他惊了一次:“刘瑾?”她没想到,这样的机会,佛保竟然肯拱手让人。

    佛保笑道:“太监是无根,又不是无心。这样做,一是全我和义父的父子情谊,聊表我的孝敬之心,一来夫人所求甚大,不得义父首肯,我也不好动手。三来事成之后,夫人能交来图纸那是皆大欢喜,要是不能……”

    贞筠一凛:“你待如何?”

    佛保笑呵呵道:“夫人莫急,我当然不会拿您怎么样。您不高兴了,李尚书就不高兴,李尚书不高兴了,那皇爷岂能高兴得起来?主上郁郁寡欢,我们这些做家仆就更是坐立难安了。不过,和您有恩义的那个人就难说了。”

    贞筠的心沉了下来:“你在威胁我?”

    佛保摆摆手:“岂敢岂敢。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商量呢?就算我与夫人没得说,咱家的义父和李尚书总有得说吧。”

    贞筠一回到马车上,就不由面带愁思。宋巧姣问道:“夫人,是没谈成吗?”

    贞筠长叹一声:“谈成了,麻烦反而更大了。”

    宋巧姣不解:“这是何故?”

    贞筠欲言又止,当然是因为她也无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啊。将锭子竖起来容易,只要思路打开,要做到这点并不难。这个主意,就是与林婆交好的女工,在悲愤之下,推到棉纺机后发现的。可如何让棉线不断头,就要靠精密的装置了。她病了之后,关于棉大纺车的探索就被搁置一旁,她哪有精力去召集工匠做这种事呢?

    贞筠黛眉深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她已经让市舶司的目光又一次聚到了棉布上,而不是只盯着上层的绫罗绸缎。

    而还困在家中的谢丕,浑然不知贞筠去而复返。他正在焚香鼓琴。屋外秋雨萧瑟,屋内亦是一片凄清。他十指拂过琴弦,所奏之声慷慨激越。

    待到曲终,礼叔才开口道:“一爷,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要顶不住了,要不,还是走吧。”

    谢丕没有回应,反而问他:“您听出我弹得是什么曲子吗?”

    礼叔就是谢丕之叔谢迪的奶兄弟,在谢家耳濡目染,也通诗书,可如今他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听这。

    谢丕也明白他的烦忧,他道:“这是《伐檀》。‘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连魏国先民都愤恨上层不劳而获、敲骨吸髓,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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