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静心

    12 静心 (第3/3页)

氏位列五大世家,人家嫡小姐可不差银子。”

    “财大气粗的是家族,而非个人。”江见月转身看木桶中一尾鲜活的鲈鱼,将暖炉递给她,自己撸起袖子伸手探入嬉戏,“阮囊羞涩的也是门户,譬如这门户里安王殿下便是豪奢得很。”

    “一日两膳鲈鱼生,这么冷的日子他倒也不怕!”

    “可不是,少府说要紧着飞翔殿使用,费了半日唇舌只肯给冰冻的,奴婢搬了先皇后……”阿灿顿了顿,“话说回来,殿下您用不了鱼生的,平素也不爱吃鱼虾类水产,这到底要来何用?”

    “做鱼生。”江见月甩着指尖水珠,竟直起身自个拎去了膳房寻汤令官。

    鱼生制法共七步:去鳞,开背,拔刺,片肉,润肌,腌制,最后是调汁,

    汤令官详细告知,又道,“鱼生又名金齑玉脍,其中金齑便是指酱汁,乃整道菜精华之一,需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及酱八味调制而成。”

    江见月边听边学,完成了去鳞,开背,拔刺三步,剩后四步涉及鱼生口感,则由汤令官主刀。自己又去清洗白梅,桔皮,剥栗子,淘粳米。

    汤令官同两个副手余光在小公主身上滞了片刻,皆心中纳罕。

    虽有闻公主幼年流浪艰辛,一贯能吃苦自立,然却也未曾想到竟会做这等微末粗活。那手在拔刺时分明被扎数回,她连眉头都不曾皱过。眼下浸水洗料,也不觉两手受伤,畏缩扭捏,只埋头干得专注又细致。

    而更让她们意外的是,鱼生制成,公主竟只带走一碟十片,剩余的让府中喜爱者一同分享。

    *

    江见月回来寝殿午歇。

    殿内地龙烧的很旺,鎏金铜熏炉中鸡舌香被她多洒了一把,微辛甘香之气自比往常浓郁,一阵阵弥散开来。

    落了帘帐,脱剩小衣,她将被衾捂得严实,胸膛口还贴着一个暖炉。香薰袅袅,帷幔静垂,卧榻慢慢升温。

    小公主隔帘看案上食盒隐约的轮廓,浓密长睫颤颤。未几阖上眼,沉入了梦乡。

    梦中,她跽坐席上,正垂目看四方檀木案几上的一盏佳肴。

    佳肴置于一个冰镇的铜盘中,四下里冰雾缭绕,隐隐约约现出膳食模样。主食鱼片豰薄丝缕,轻可吹起;配料酱汁金灿浓郁,莹亮生鲜。

    是她刚做好的一碟鱼生。

    “是给阿母尝鲜的吗?”隔着朦胧寒湿的雾气,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

    小公主抬起双眸,隔雾深望。

    与她对案同坐的妇人,裸髻无饰,青裳素裙,不是尊贵无匹的大魏皇后,只是兰州城中操劳半生盼女归家的母亲。

    “阿母。”幼女的叫唤甜糯生脆,稚嫩面容因妇人抚摸她腕间珐琅镯而生出歉意,转眼却又扬眉,“您不爱食鱼鲜,不是给您的。”

    “对,阿母爱汤饼,清粥,最喜春日新笋炖的老鸭汤。”妇人眉目慈和,笑道,“难为你都记得,前两日祭灶时,你特意为阿母备下的,阿母都用过了。”

    妇人穿过缭绕冰雾的手松开镯子,慢慢往上抚去,小公主乖巧探过身子将面庞贴上来。

    “除夕了,阿母来看看你。”妇人的声音盘旋在她头顶,冰冷的手指轻轻蹭过女孩鬓发和眼角,“对不起。”

    她向女儿道歉。

    在年幼时将她弄丢,在少年时与她永别。

    “阿母很好。”小公主抓过她薄茧丛生的手,低头却见素手空空。

    妇人往后退去,彼此间雾气又起。她安静坐在案几边,只将那碟鱼生推来,目光温柔落在孩子腕间的镯子上。

    寒雾渐大,她的容颜模糊,话语飘飘幽幽。

    “好好过活,阿母伴不了你长久,索性还有你师父……”

    “不要走……阿母!”

    一阵轰鸣响起,梦中人化成万千碎片,床榻上的公主猛然睁开双眼。

    梦退,巨大的声响却尚在。

    她没有起身,只仰躺在榻,回想梦境,嘴角浮起弧度。

    只是再难入睡,因为外间声响连绵断绝。

    欺她连一梦都不可得。

    方才的轰鸣,是除夕宫宴的礼炮声。

    乃申时正,礼炮鸣声,北宫门开,百官亲贵赴宴起。

    公主府在北阙甲第东首,紧挨北宫门,车驾入宫皆要从府门过。从来骑马驾车从人门前过,减速熄声,乃是对主人的尊重。

    然从这端清公主府驶过的车驾,十中七八都是策马飞舆,溅雪甩泥。剩得一二慢行,撩帘扫过,徒留一声叹息。

    车马不绝,落雪难积,门前雪路化开。直至天幕敛光,车轮辘辘声方才慢慢止歇。

    二重礼炮响,北宫门闭。

    銮驾高设未央宫,妃嫔携子伴君侧,高官权贵拱手上阶陛,臣奴声声叩万岁,歌舞笙箫钟罄起,满座推盏逐笑颜,九重宫阙灯火不夜天。

    君不见,阵阵风雪肆虐间,侵吞公主门前灯笼盏。

    烛火尽俱灭。

    静静地,府前道路又雪白。

    不知过了多久,一架马车出现在西头夜色中。

    初时挥鞭催驾,未几收鞭勒马,缓缓驶来,最后马蹄落地无声,安静停在闭合的府门前。

    残月清辉下,有人轻裘缓带,提灯拾阶,玉竹骨指扣住兽脑铜环,敲响门扉。

    后堂内寝,靠坐在榻正凝神食盒、犹豫是否尝一片鱼生,且当与师父共享的小公主自然听不到。

    但她能见到疾奔而来的姑姑笑逐颜开,听到她语无伦次地激动话语,“苏、苏御史……殿下,您师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