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见月

    2 见月 (第3/3页)

辈失礼”,后垂眸退回苏彦身边。

    苏彦知她心思,将她半掩身后,“此乃在下学生,幼时与母失散,只记得生母爱着青衣,今见夫人,这厢冒犯了……”

    “玉姐儿——”苏彦的话没有说完,堂上妇人便一声惊呼,踉跄奔来。一把抓住女孩,翻开她衣襟,寻她胸膛一枚拇指大小的梅花胎记。

    果然,心头印记,花开五瓣,落在瓷玉肌肤,尤似红梅映白雪。

    妇人浑浊双目泛出泪花,如燕雀护雏,拢紧她衣衫,又观她容貌。

    孩子年幼不记生母形色,母亲却难忘稚子模样。

    分明就是当年轮廓。

    她枯瘦五指抚上女孩面庞,指腹颤颤落在她左眼下方,眼中悲喜不定,口中喃喃自语,“这处该是一颗泪痣,如何、如何……”

    女孩杏眼通红,眸光扫过苏彦,最后落在妇人面上,低声道,“去岁玩闹,不慎磕破,面留微痕难消。师父怜我,以金粉为我绘新月,掩瑕增色。”

    “……吾儿!”妇人揽子入怀中,贴面磨鬓,仰天咽泪。

    又拜苏彦铭感大恩,后直径携女入后院,丢下华堂满座的客人,和一对新人。

    走出两步,更是抱起孩子,紧搂于胸前。原本已经羸弱消瘦,需人搀扶的身子,竟是生出无穷力量。

    这日华堂笙箫依旧,洞房红烛摇曳。而江怀懋原配李氏的屋内,亦是欢喜满怀,丝毫没有因夫君纳妾而生出一丝怨气失落,有的全是与女儿团圆的欣喜欢愉。

    尤似一朵几近枯萎凋谢的花,重新逢露新生。

    至此,小姑娘复了“江”姓。江怀懋本欲重给她取一名,却被拒绝。莫说名字,纵是当年信中择取的乳名“玉儿”,江见月亦不肯要,闺名仍作“皎皎”。

    ……

    “阿母!”床榻上,江见月已经歇晌醒来,原见母亲在她身畔小憩,亦不曾出声扰她。只盯着她即将临盆的胎腹,同腹中好动的手足打招呼。这会见母亲胎动愈烈,却面生欢色,甚至隐露笑声,方忍不住唤醒她。

    如今乃元丰十五年,她归家后的第三年,父亲奉召讨伐在汉中谋逆的刘易。

    时值母亲和安庆翁主都有孕在身,翁主不习边地生活,自己亦想念苏彦。五月里,江怀懋接旨后便顺道带她们来长安,入住在天子赐居的永成侯府。只留染了天花无法上路的唐氏母子在凉州府宅中。

    “可是阿弟淘气,劳累阿母?”江见月见李氏转醒,扶她换了个姿势,给她按揉腰背,“偏阿母还这般欢喜,梦中都笑出声来。”

    “近来嗜睡些,本是来让你择寿面的。瞧你睡得熟,瞧了会竟自个也睡过去了。”李氏嗔笑起身,将孩子带去妆台座上,给她蓖发梳头。

    “阿母是梦到了你,梦到那年与你的重逢,梦到这两年你在膝下长大,阿母还能给你缝衣梳妆,做梦都高兴。”

    秋日午后,暖风微醺。

    细碎的日光从窗牖撒入,落在小姑娘玉团般的面庞上,将她面颊新月映得愈发熠熠生辉。

    她眉眼弯下,“皎皎不信。”

    李氏挑来一条丝绦给她系上,目光扫过自己胎腹,有些局促道,“阿母说真的,这孩儿不来,阿母亦有锦绣女儿;他来了,便是锦上添花。有你,方才能有他。”

    “我信。”江见月透过铜镜看妇人郑重神色,不由笑道,“皎皎与阿母玩笑的,晓得阿母疼我。”

    她怎会不信!

    相比在她走散后,父亲为绵延后嗣纳唐氏,迎陈氏,母亲则因寻不到她而华发丛生。

    她在服侍母亲的婢子口中,偶听得一些话语,拼凑出那些年母亲的日子。

    母亲虽与父亲团聚,心思却都在找寻她上。初时父亲还一道寻找,但战乱不断,军务缠身,难以抽出精力,只谴了一队人手帮助找寻。多番无果后逐渐放弃,只想与母亲再要一个孩子。却遭母亲拒绝,如此纳了麾下主簿的女儿唐氏,诞下一子。

    而母亲则搬回兰州老宅独居,非年节不入酒泉郡。她终年穿青碧衣衫,不着父亲赠她的其他绫罗与头面。只盼走丢的女儿,若有一日回家,千万能够认出她。

    “那皎皎梦中欢愉,可是因为见到了阿母?”李氏给女儿梳好头发,转身捧来一身新制的衣衫让她换上,“阿母方才入屋来,你在睡梦里也笑得咯咯出声。”

    她目光落在江见月眼角月牙上,又戳了戳她左手腕间的七彩珐琅手镯,“是与不是?”

    “我梦见师父了,梦见他在渭河畔救我的样子。”江见月亦抚摸镯子,“哎呀,我如今日日与阿母一起,可是已经许久未见师父!”

    离开苏彦两年,虽一直通书信,但思念难捱。

    五月里入京,若非染了风寒,她大抵已经跟着同上汉中战场。眼下凯旋的大军估摸再三两日便可抵京,只是到底赶不上今日她的生辰了。

    故而晨起,赵谨师叔送了生辰礼过来,便是手上的这个镯子。

    由苏彦绘图设计,让精通机关的赵谨制作。

    赵谨道,“师兄原话,若赶得及回来,便自个送给你庆生。眼下么只得由我代劳了。”

    日头移向正中,八月秋高,漫天滚金流云铺在女孩身后。

    小姑娘穿一身母亲缝制的留仙襦裙,双螺髻上玉珠点缀,丝绦垂摆,抬手间腕上珐琅镯溢彩流光。

    这是她十岁的生辰,纵是苏彦不在,但手上有他的厚礼,身边有母亲,她还能趴在母亲腹上,听手足的声音,便觉很圆满。

    “该这般敬爱你师父,若无他,哪有我们母女今日。”李氏理过孩子衣领,“这恩,不可望。”

    “女儿晓得。阿母说了,我们还得谢谢安庆翁主,若无她嫁与阿翁……”

    “翁主是长辈,不得直呼封号。”李氏秀眉微蹙,“她也不易,年纪轻轻嫁来边地,这个世道!”

    “阿母少生这般慈悲心,他们生来贵胄,多少民脂民膏尽入囊中,高门世家里开库济民的除了师父苏氏一门,寥寥无几!纵是天子亦是……”

    李氏匆忙捂住她的嘴,压声道,“你阿翁交代了不可妄议君上,何论陛下如今就在府中。”

    “陛下在府中?”江见月讶异道。

    “他与舞阳长公主一道来看望阿母和翁主,銮驾还在菡萏台。”李氏恐女儿冲撞天子,只道,“左右阿母接过驾了,你且在房中待着莫出去了。这耽搁好半晌,原是来问你晚膳寿面想佐以蟹黄还是鳝丝,阿母给你备着。”

    “就鳝丝!”小姑娘挑眉道,“辛苦阿母了!”

    既然大军不至,自也无需铺张,能有一碗阿母做的寿面足矣。

    江见月送母亲出去,见她这两年稍稍丰盈的身子,慢慢融入秋光中。直待李氏彻底离开院子,方敛了笑意,摩挲手腕上的镯子,将一颗心提起。

    父亲此番得胜,亦好亦坏。

    她耳垂微动,静听四下声响。又走出院门,看门口守卫,廊下侍从,这些是赵谨师叔按照师父的意思,前两日又添来的暗卫人手。

    江见月懂苏彦的意思。

    父亲远征并未留精锐兵甲在这府邸之中,只说妻女尽托于天子,以表忠贞之心。

    苏彦思之再三后,没有反对。这是让君臣关系渐进、彼此信任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是苏彦留了后手,便是在府邸内外插入了大半苏氏死士,用来保护她们。

    他有这般顾忌且付诸行动,可见天子猜忌之心甚重。

    江见月把玩着手镯上的暗扣,默声回来屋内,只思虑天子这日入府的目的,盼着父亲和师父早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