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见月

    2 见月 (第2/3页)



    苏彦冲她笑了笑,抱她上去,然后将她裹在大氅中,又给戴好兜帽。

    “抱石,此处距法门寺甚近,那处由我施赈的场所,你一会送她过去,好好安顿。”苏彦转头吩咐身边的侍从,又接来一个酒囊,道是温水,让她慢慢喝。

    小姑娘这回却不接了,才露出的两分欢色刹那间退下。只伸出一只手,攥住他袍摆,一个劲摇头。

    流落到这渭河畔之前,她便是在法门寺住过一段时日。寺中僧人很好,施粥赠药,劈厢房腾佛堂给她们居住。

    但是,去的人越来越多,总也有僧人照顾不到的地方。会针线缝补的妇人,有力气能砍柴挑水的男人,还能受欢迎些。他们帮着寺庙做些事,同管事和尚搭上两句话,便吃食少忧。而像她这般的孤弱幼女……不是被抢了汤饼,便是被夺了铺盖。

    数日前,便是一个比她稍大的女孩,说要给病重的祖母添床被褥,便将她的抢了去。她气不过,两厢争夺中,那女孩不慎撞在门槛上,不知怎么一下便没了气。老人家见状颤颤巍巍过来,一口气没上来也死了。

    两个活人转眼成死尸,还未等寺里的和尚来安置,周遭的人便已经一拥而上,将尸体衣衫扒光,草草扔出,如此既得容身处,又得遮体衣。

    她身上这件少了两个袖子的破衣裳,便是好不容易抢来的。为此还被另一个高个子男人直追了两里地。

    “……别把我送走。”她低声哀求。到最后将只啃了小半的胡饼塞回苏彦手中,唯有另一手攥紧袍摆不肯松开,“我很乖,吃的也很少。”

    她跪在苏彦面前,小小的一团,如一只病弱的小猫。伸出细细的爪子,蹭上他的皂靴,来回擦拭。

    她说,“我也可以干活。”

    这是元丰十年的除夕夜,风雪漫天,月色昏沉,难见光华。

    苏彦看自己手中半块胡饼,看朔风呼啸如野鬼哀嚎的旷野。

    礼崩乐坏,纲常废弛,上无明主理事,下无贤士辅弼,纵他一人一家一族之力,开私库施金银,依旧难护黎民于万一。

    他将饼重新放入孩子手里,揉了揉她脑袋。

    又一个侍从过来,告知他,车驾维修估摸需要半个时辰,那处已经点起了火堆,可去烤火歇一歇。

    他抱起孩子,小姑娘抓着他袖角不松手。

    火中添了油脂,烧得很旺。

    小姑娘用下膳食,渐渐恢复了一点生气。只是尚未得到明确应答,仍是惶惶难安。却也不敢出声,怕扰了人家。

    只静默一旁,偷偷看他沉静阅卷宗的面庞。

    时值一阵劲风扫来,苏彦赶紧护住写给天子的《择贤策》,侍从匆忙挡住火堆,守卫加速修车,还有人赶去车中再捧衣衫送来。唯有小姑娘猛地站起,伸出两手挡在苏彦头顶。

    她身量不足,纵是站立还需踮足方能与坐着的少年齐平。

    苏彦抬眸,将她高举的双手放下,见她手中接捧了半掌雪团,原本冰冷的小手愈发没有温度。而他鬓角,因她的遮挡,只被一点雪沫拍到。

    “多谢。”他拂开掌中碎雪,拢她到近身处烤火,见天边斜月破开浓云挂在树梢,只低声抚慰,“随我苏姓,择“见月”为名,小字皎皎,如何?”

    赐名收养,这是留下她了。

    小姑娘频频颔首,跪首感恩。

    苏见月,月出皎兮。

    愿你我都能如月破云,得见清明天下。

    第二章  见月(2)

    “苏见月”这个名字被叫了两年,第三年的时候,改为“江见月”。因为苏彦带她回到了自己家,酒泉郡凉州牧府,认祖归宗。

    倒也不是专门为她寻到的母家。彼时时局,流离失所者举不胜数,小姑娘除了一点模糊的记忆,基本前事不知,寻亲路宛如大海捞针。

    而之所以能寻得父母,实属意外。苏彦酒泉郡之行,原是为了送嫁。

    大郢皇室式微,天下烽烟四起,各路诸侯群雄圈地为王。近十年间,兵力最盛、发展最快的当属原兰州的煌武军。

    初时领头者江怀懋不过一小小亭长,归属在太守麾下,抗击西边的羌族。奈何太守无能胆怯,只思官职不顾民生,任由西羌越境抢夺,自己粉饰太平只作无事。

    江怀懋看不下去,以二十马匹起势,杀太守,抗西羌,数年间声明渐起。

    元丰五年,江怀懋已经拥兵六万,在兰州占了州牧府,自封兰州牧。至此朝廷方才重视起来,派太尉苏致钦前往颁布任职诏令。

    太尉掌一国军政,原无需劳他亲往。如此重礼,自是为了安抚拉拢江怀懋。

    苏致钦深知朝廷人才凋零,尤其武将难求。他自己便是个典型的例子,家族早已从文多年,只因朝中少人可用,不得已二度披甲从戎以匡社稷。

    而他初见江怀懋,便知其乃良将之才。只是勇武有余,谋略不足。苏致钦忧国爱才,遂用心教授。江怀懋感念其教导点拨之恩,至此只当是底下官吏无能,蒙昧君上。遂一心臣服,供苏致钦驱遣,为朝廷东征西讨,南征北战。

    直到元丰八年苏致钦病故,换人接手太尉一职。新任长官一派看不起布衣出身的江怀懋,多番与之为难,尤似当年的兰州太守。江怀懋便旧事重演,再行杀招,至此领雍凉两地兵甲,竟达二十万之多。

    天子惶恐,惴惴不安,只得顺势赐酒泉郡官府邸、加封永成侯爵位以作安抚。

    翌年,元丰九年,苏致钦之子苏彦夺情出仕,自荐出使凉州,与江怀懋共治州郡。既行监察之责,亦抚怨怼之心。

    原本十六岁的少年,并未被那个已经战功累累的将军放在眼中。只因苏致钦之故,得了两分礼数。

    然真正让彼此交心的是当年边地大旱,接连天灾。朝廷赈灾款项迟迟不到,未几又遭西羌侵扰,可谓天灾人祸两面夹击。苏彦遂开私库赈灾,又为江怀懋供应粮草,布置战略,共同抗敌。

    元丰十年夏的一场战役,西羌退出边地六百里,乃大郢朝十数年间从未有过之大捷。江怀懋威名愈盛,苏彦一战成名。

    天子赵徵且喜且忧,急召苏彦回京,后得苏彦《择贤论》,又闻苏彦力保江怀懋乃罕世之将才,其忠心可表,方勉强安心。只是终究难以放下戒心。

    故而,元丰十三年,在朝臣几番建议下,生出联姻之举。谴胞妹舞阳长公主之女,安庆翁主陈婉嫁与江怀懋。

    苏彦北行送嫁,便是送表妹完婚。

    世家贵女入寒门为妾,多有不甘,奈何皇命之下不得不遵。然酒泉郡华堂之上,面对其发妻主母一身青衣,银簪玉钗,无半点喜色之态,安庆翁主端在手中欲敬的茶水僵了片刻,一声“姐姐”在唇口滚了数次未吐出。

    却是一瞬的迟疑,一声“阿母”在堂上响起。

    诸人俱惊,齐齐扫向声音的来处。

    见得随在苏彦身边的小姑娘迈出半步,朝向高堂升座的青衣妇人,又唤了一声“阿母”。

    她走丢时将将三岁,流浪两年,在苏彦身边近三年,已从一个垂髫稚儿长成半大的柔美少女。她记不清生母容貌,唯记得她永远一身青衣,簪一枚裸纹银钗于浓密乌发挽就的鬟髻间。

    这厢细看,到底不同,妇人已生华发,缕缕夹在青丝里。面泛疲态,容颜衰败,望之已近不惑。

    江见月来时路上闻苏彦讲过,江怀懋刚至而立,他的发妻小她五岁。二十又五,是一个女子年华正盛的时候。

    华堂目光齐聚,她意识到自己唐突,又恐给苏彦徒增麻烦,只索性站出,拱手向主人致歉,道了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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