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慰民(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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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瑛抬手一甩,一支柳叶镖便插入了钱管事的咽喉。

    孩子柔软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紧不慢、文雅动听:“拖下去吧,这些人也是,一看姜平出门,对我就少了敬畏之心。”

    室内的侍女畏怯地应了,其中飞霜、飞雪两名一人拖一条腿,将钱管事的尸体拖出门,见到竹因子也只是屈膝一福,便匆匆将尸体拖走,又有飞云、飞雨清洗血迹,点燃熏香。

    章桦走进屋里,便看到一裹着紫白两色衣物,头发用深蓝丝绦束起的少年靠在榻上,小脸烧得潮红,神情却依然冷静,见他们进来,勾起嘴角,有礼地和竹因子打招呼。

    “竹因子道长,这便是章神医么?”

    吕瑛笑着点头:“请恕吕瑛有病在身,不便起身。”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是冷的。

    章桦从没见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有如此冷漠的眼睛,而且吕瑛才杀了一个人,却仿佛对此无动于衷,好像连人命都动摇不了他的内心,那位钱管事临死前的咒骂更无法撼动吕瑛分毫。

    看起来是个无心无情的孩子,给他看病恐怕会很危险吧,说不定这位大少爷一个心情不好,就也给章桦一镖呢?

    章桦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来了这里,可是来都来了,现在说走,才是真的得罪人家,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为吕瑛看诊。

    一把脉,章桦心中沉了下去,他神情凝重起来,把了左腕把右腕,确定了一件事,这孩子心脉不对。

    先前竹因子的师弟过来时,只说吕瑛先天心肺弱,但近一年已有所好转,他便当吕瑛是那种有先天心疾但不严重,在五岁前养好了的类型,因此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轻易治好吕瑛。

    现在他却发觉吕瑛的心脉根本没有长好!

    这样的体质,吕瑛便是能长大,只怕也是要短寿的。

    不,应该说吕瑛现在的烧要是退不下去,他连长大的机会都不会有,可吕家只有这一个继承人,他要是救不了吕瑛,恐怕吕家老家主不会放过他。

    可从吕瑛发烧的时间来看,他是因为运湖湘难民时淋了雨才病的,思及此,章桦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决定还是要治。

    他深吸一口气,要来纸笔,写下一张虎狼方子:“吕公子再烧下去恐会使心力衰竭,必须下猛药,再配合针灸,先退烧才能谈以后。”

    这方子章桦给了,但若是吕家不敢用,章桦也没法子了,他甚至有点没医德的想,若吕家不用他的药方,那吕瑛便是夭折了,也不算他的责任。

    竹因子一看药方,冷汗就下来了,因为这药方实在猛,猛到不该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吕瑛却很平静,他说:“用这张药方,我活下来的几率有几成?若不用,我死的概率有几成。”

    章桦不言,竹因子更不敢下定论,只请侍女飞云快去汇报吕家家主,这事他们都做不了主。

    吕瑛对章桦说:“大夫请坐,飞雨,倒茶。”

    见章桦犹豫着落座,吕瑛铺开纸张,提笔,继续他接见钱管事前做的事。

    章桦坐立难安,想告辞又不敢,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看到吕瑛书写的东西,却怔住了。

    第一条,遵循军主命令。

    第二条,不得掳掠百姓、索取钱物。

    第三条,牢记本军队所有人皆出自百姓,守卫百姓与疆土,乃吕家军成军之基。

    ……

    吕瑛一直在修修改改,看得出书写时非常谨慎,分明写的是大白话,却字字斟酌。

    章桦睁大眼睛,下意识问道:“这是何物?”

    吕瑛抬头,耐心解释道:“军规,此前吕家水军虽与倭寇作战,护卫南海,但军士们仿佛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也不知吕家军的来由。”

    “这样不好,因为若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在手握利器后,便难以克制住压迫弱小的冲动,于是为了保护南海、抗击倭寇的军队,最后会变成一支贼军。”

    吕瑛垂下眼眸:“这才是吕家最大的隐患,我们家有水军六千,若他们全成了贼,只怕会是比倭寇更酷烈的灾厄,无数人都会因此活不下去,所以必须要立军规。”

    说到这,孩子又喃喃自语:“但一支军队不可能全然被道德约束,还得提升军士粮饷才是,仓廪足而知礼仪,谁都是这样的,还是得赚钱。”

    “不仅要赚钱,还得派人给他们扫盲,教他们认字,对,到时候就用这套军规做他们认字的教材!”

    吕瑛思考片刻,继续书写军规。

    而章桦呆坐一旁。

    接着,这位神医传人便做了个决定。

    不管吕瑛多么杀人不眨眼,他还是得留在这里治好这位小公子。

    章桦还很年轻,只有十

    七岁,恰好比吕瑛大十岁,他是医道天才,对世情的了解却还不够深,可便是一个白痴也明白,吕瑛不该早夭。

    就在此时,吕瑛想起不该让客人坐这发呆,又询问他:“章大夫,在我外祖过来前,你要不要吃些什么?我这儿还有书,可以看着打发时间。”

    飞雨闻言笑道:“对,章大夫,我还可以唱小曲儿给你解闷呢。”

    章桦这才发现这婢子对吕瑛十分敬畏听话,但她说话时是自称“我”的,而且也会说笑,可见吕瑛平时对她们一定是不苛刻的。

    他客气道:“不敢劳动姑娘,我找本书看看就好。”

    章桦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来看,发现是前朝的史书,他打开一看,发现内里夹了许多纸条,条子上是吕瑛的字迹,都是他阅读书籍时的读后感,以及若他置于史书中的情景会如何应对之流。

    翻到前朝某改粮田为桑田的政策时,他看到这样一句批注。

    若不能克服兼并土地之痼疾,则国家如同得了久病的病人,越病越重,直至死亡,因而君主需明白,在必要时为百姓朝地方豪族挥刀,并不会动摇君权,反而是为本国续命。

    人生而追逐存活与快乐,若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则王朝注定走向灭亡,前半句是吕瑛和秋瑜在港口边说完相声后发现的,后半句则是他看到定安县闹粜时的感悟。

    章桦看着这张纸条,生出了一个琼崖岛上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的念头——吕家真的是神仙的后人吧,不然没法解释一个七岁的

    孩子便有如此天纵之资啊!

    他站在书架前,将这张纸条看了又看,又想,这孩子字写得挺好的。

    而在不远处,一柄镶着红宝石堆砌的玄鸟的古镜,其光滑平整的镜面对着章桦,如同千万年不变的岁月锚点。

    因事关吕瑛的健康,才砍完人的吕房连沾了血的衣物都没换,便匆匆赶了过来。

    见了章桦,又问了竹因子药方之事后,吕房看向吕瑛:“海飞奴,此方凶险,稍有差错便会送上性命,用吗?”

    吕瑛坚定道:“用,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得活下去。”

    那就用。

    吕瑛当晚便开始喝那虎狼之药,又接受针灸,这药效很猛,喝下去后他便捂着胃疼了半夜。

    除此以外,章桦还备了蒸桶,要吕瑛进去蒸药气,又对他进行推拿,折腾得吕瑛浑身疼痛。

    可就是如此痛苦,吕瑛也不曾抱怨,更没有对章桦发脾气,小人家为了防止自己一个不小心病死了,还特意给秋瑜写了封信,说了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并叮嘱秋瑜,在湖湘还是悠着点,小人家在生病,万一挂了,就没法远程保护秋瑜了。

    等孩子开始退烧、能睡得着觉时,章桦便守在他边上,准备给小人家守夜,预防高烧反复。

    不过人的精力到底有限,守到后半夜时,章桦也开始犯困。

    他坐在架子床旁的台阶上,双手抱膝,时不时看着吕瑛,渐渐地,上半身便趴在床上,双眼一睁一闭,被瞌睡虫围了起来。

    章桦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起来,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草药的苦香,引着梦中的他走入一座高大敞亮的宫殿。

    有浅金色的纱幔随空气无声摇动,他走入殿内,见榻上无人,忍不住皱眉,又朝花园走去,便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玄黑龙袍,腰系玉带,大把墨色发丝披散着,如一片厚实的缎子,那人皮肤却白得像玉。

    “赎命,来了?”那人唤他的字,回身,如画般秀丽细致的面孔含着淡淡笑意,声音令章桦想起了母亲曾弹奏的筝,韵律清雅、筝音动人。

    章桦跪伏于地:“多谢陛下为臣的父亲洗刷冤屈。”

    青年帝王踩着玉屐走到他面前,单手将只有一米七且身材清瘦的太医令拎起。

    “别跪了,我收拾马帮只是顺手,为了抢驿站的活,都开始扮山贼袭击朝廷命官了,不杀不行。”

    “你母亲身体还好?我记得她想多收些学生?那就去吧,多些大夫,才有更多老百姓能治病,不然病死太多人,连产妇生个孩子都动不动一尸两命的,谁给朕交税?”

    章桦忍不住笑,他想,陛下还是那么重视百姓和百姓的税。

    秦湛瑛轻轻说:“赎命,你的父亲是好大夫,因为他时不时就去发了疫疾的地方治疗穷人,这很难得,但百姓不是一个大夫能救的,所以朕预备将医药推广到更大的地步。”

    “我们要召集一批人,教给他们常见病的诊疗和处理,还有集合稳婆,进行成体系的教育,他们不需要学到你这样医术精湛的地步才能出师,只要能治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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