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的子嗣·怀真言者之死
帝皇的子嗣·怀真言者之死 (第3/3页)
上。罗伊德还是不明白,受绝罚者最后是如何触怒了洛嘉·奥瑞利安,以至于被除名、被处决。他不是因为当年杀死范·莫盖的部族而死,那是对异教徒的处决,留有情面才是对主的欺骗。他是洛嘉最真诚的奴仆,在他未长成时照料他,在他长成后为他传递训令。
罗伊德惶恐地以凡人的身份,试着揣摩基因原体当年的心情。他感受着一路走来的情绪波纹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构造着当年最后一幕的景象。他似是而非地摸到了一些边角,他感受到某种冰冷的失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他需要去一趟科尔基斯圣殿,罗伊德想,那里就是受绝罚者的死地,且不拒绝任何人前往,前提是提前一个科尔基斯日做好申请。那里的朝圣者太多。
他已经写完洛嘉·奥瑞利安的大部分故事,如今只剩这最后一角,之后他就要离去,返回泰拉述职,并开始修订他的稿子。往后若有机会,他还会返回科尔基斯。同样,没有来由地,他一直抗拒着真正前往科尔基斯圣殿的那一日。
“动起来,”罗伊德对自己说。他用了接近一整个科尔基斯日来整理手稿,接着他需要休息几天,并做好预约。
之后,他会在第六个次级日“寒降”的起作期,前去拜访科尔基斯圣殿。没有什么更好的事还在等待着他了。
——
科尔基斯圣殿内部挤满了涌动的人流,让罗伊德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教徒们来回挤压的羊毛布,随着人潮遵从主的旨意流动,从前厅进去,穿过一条布满宗教画的长廊,让寒降时分偏暗的光线被彩窗折射成数种清透的色彩,披在自己如干涸鲜血般鲜红的外套和头巾上。圣歌清亮的童声遥远地回响着,安抚教徒的心灵。
在他们上方,燃烧书本的标识高悬着,这曾经被科尔基斯的旧宗教所占有,但如今只属于怀言者。
走出长廊后,他们进入一片类似圆形广场的地方,信众只能在广场周围的廊道里参观,不能踏入广场之内。
广场中心屹立着一具帝皇的塑像,牧师说那是当年的尤里曾为预示中将要降临的主所立的圣像,最后的受绝罚者跪在圣像面前被处刑。
“火,和石头。”牧师微笑着说。
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牧师口中的三言两语。罗伊德向牧师点头,心里仍然忧虑。这可不足以填满他书籍的最后一部分,他不能用这浅薄的几句话,来结束他对怀真言者前半生的记述。这会让人类帝国错估怀真言者的内心,误读他的意志。
信众过多时,即使有圣歌的辅助,罗伊德还是无法在汹涌的人潮中进入冥思的感知状态。
“以主的名义,我是人类帝国的忆录使,”罗伊德对牧师说,“前来记叙受绝罚者的死亡。我请求在散场后额外地停留一个休夜期。”
牧师笑着批准了他的请求,“因他神施恩的手帮助他,五月初一日就到了圣城。[2]”
忆录使一直留到晚间,恒星的光芒更加昏暗。他逆着人潮,迫不及待地回到圣殿中央,遥望着帝皇仁慈的塑像。他宁心静气,默默地感受着环境,心脏怦怦直跳。现在他眼前有一个谜题,而他只能摸索到一部分答案的边际。也许他必须采用一些更绝对的方法,但那会违背圣殿的规则。
圣歌的声响变得更加纯洁而清澈,为他的心灵注入清水般的活力。
他默默地对塑像提问:你允许吗?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行动就不再有选择的道路。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去。
罗伊德踏出围廊,步入广场,在圣像面前下跪,沉默地祈祷。一种任何其他情绪都无从仿照的特质正在从他体内苏醒,伴随着他的心跳声,似乎是源自外界圣歌的重重回响,又是来自他内心深处数十年前的,并不属于他的,埋葬在这片区域深处,渴望重现,渴望被挖掘的记忆。
从前……你们中间……
罗伊德放任自己的心智远去,换来一道清晰的声音。那属于洛嘉·奥瑞利安,他站在帝皇之像下方,声音自上而下地飘来。
他将头埋得更低,眼前一片疼痛的鲜红,火苗舔舐着他的眼眶,制造出一圈圈焦黑的灼痕。他跪在柴堆上,膝盖下方疼痛不已,衣服纤维嵌进被鞭打破损的皮肉,像刺一样勾着他的血管。滚烫的触感从他的皮肤上滚落,继而转化为冰凉,血液被烧得干涸,血迹转化为一种不可触及的受恩赐的画作。
孩子们在歌唱,年轻人在歌唱,老人在歌唱,周围的长廊中,信众唱着同一首圣洁的歌,如此欢快,心智合一。
从前在百姓中有假先知起来,将有许多人追随他们的行为,便叫真言因他们的缘故被毁谤……[3]
他跪在火里,心知这不是现实。但他心神迷离,为一种集体性回荡的纯真喜悦而沉醉。这里有一条信息,它会具有意义,并且它就藏在这里,等待他发现。
他们因有贪心,要用捏造的言语,在你们身上取利。他们的刑罚,自古以来并不迟延……
罗伊德沉浸在圣歌之中,被纯净的洗涤所震慑。他不由自主地呼唤着帝皇,随之而来的灼烧疼痛,与他记忆中回荡的触感完全如一。他渴求更多,也获得了更多。有坚硬的东西不断打在他被火烧得极其疼痛的身体上,撕裂他的皮肤,打断他的骨头。唱圣歌的人们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向他扔来石头。每一次受击都是一次忏悔。
就是天使犯了罪,神也没有宽容,曾把他们丢在地狱,交在黑暗坑中,等候审判……
神也没有宽容上古的世代,判定索多玛,蛾摩拉,将二城倾覆,焚烧成灰,作为后世不敬虔人的鉴戒……
“怀真言者,你的心仍然是异教的心,你晓得义人的路,仍然离弃传给你的圣命。你捏造过四个神的谎言,它们仍在你心里,像没有愈合的疮口一样,等待流出脓水。”
洛嘉·奥瑞利安平静地宣告着,向柴堆中补入一块引火之物,继而是香料,和科尔基斯人在莎草纸上书写的祷言。此后无数个科尔基斯年间,沙漠中牧师所维持的火,正是今日之火的仿品,燃烧在异教徒的骸骨上,用香料覆盖气味,以向上一任怀真言者的处刑之火进行致敬。
“有人以为主是耽延,其实不是,主乃是宽容你们,不愿有一人受沉沦而焚烧,乃愿人人都悔改。”
这些人是无水的井,是狂风催逼的雾气,有墨黑的幽暗为他们存留……
圣歌声愈发欢欣而响亮,不止信众,雕刻在长廊上的人像也在歌唱,绘画在墙壁上的圣徒张开了口,彩窗上传来圣洁的和声。
“科尔·法仑,你在今日必定要死了。”洛嘉宣告。
罗伊德愧疚而惊惶。曾经虚假的怀真言者怎敢枉顾主的宽和,最后也不改悔呢?他的死足够洗去他的玷污吗?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嘴在哀嚎中说话,我没有,虚假的怀真言者说,我信奉主,我早就将四个伪神抛在身后,我不会堕落,不会背叛……
但这些话仅仅存在于他的心中,他被火焰剥夺的血肉和罪孽不需他说出任何一个字。
罗伊德忍着焚身的剧痛,告诉虚假的怀真言者,若他果真虔诚,他就不会因烈火而死。他仍在为自己辩解,那就是不诚的证据。他替洛嘉·奥瑞利安斥责他,在痛苦中获得喜悦,感受到自己从未如此贴近怀真言者的心灵。
在回荡的余响中,在生与死的边际,罗伊德听见隆隆的声响穿透着他的耳膜。一抹珍珠般的白色快步走来,停留在人群的边际,言语中惊骇不已:“你在做什么,兄弟?”
洛嘉·奥瑞利安并不意外来者的到来。
他站在圣像之下,烈火的光芒照亮了他金肤上的经文,勾勒出仁慈友爱的微笑。
“我相信人类之主,拒绝一切的邪恶。我接受祂作为我的救主。我信祂,全能的父,创造天地的主。我信圣灵,我信圣徒相通,我信罪得赦免,我信身体复活,我信永生。亲爱的弟兄啊,我很高兴与你相见。”
一簇火苗抚上罗伊德低伏的背脊,触摸着他潮湿的面容,拂去一滴坠落的血泪。
——
“好的朋友死了,我们为他们庆幸,虽然他们的死让人痛苦,但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们脱离了潜在的坏事,此生都不会再被饥饿、战争、疾病、穷困、奴役、灾害、背叛,以及不信教的堕落所威胁了。”——《洛嘉之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