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雪还是冬天最温暖的东西

    正文 第十章 雪还是冬天最温暖的东西 (第3/3页)

活,厌倦一生都在路上,甚至连听到爹爹死讯时也不惊讶,病死他乡或者死在他人剑下,一个人的第一只脚踩进江湖时,他的最后一步就已经注定。而人生又何尝不也如此?

    有时候他想,不是天道教使爹爹积劳成疾,一病不起,而是爹爹自己选择了死,一个人选择武林就是选择了死。谁也不可避免。他不想过早地死去,不是怕死,而是贪生,是觉得活在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可做,这些事情远远比舞刀弄剑有趣得多。

    比如,他不习武却喜欢琢磨功夫,他觉得琢磨功夫比习武有趣得多,那是另外的一种境界,就好比同样是写字,记账册和写信写诗词不同,写信写诗词和单纯的书法又不同。“穰穰画苑姑拨弃,伸眉更请评法书”,“好事所传玩,空残法书帖”。这当中的意趣又怎是一个只知道记账,写得一手工整字迹的账房先生所领会得了的?

    而今,不知不觉,你却已涉足江湖了,不是你想涉足江湖,而是有一种力量无形当中把你推入江湖,你是宇文鸿飞的公子,其实只这一点,就注定你一出娘胎就身在江湖,无非只是,原先有爹爹在上面撑着,你在下面可以信马野游,写诗作赋弹唱歌舞,可以不过问武林中事,似乎远离了江湖从此江湖就与你无关,却不知道,那只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一个给你充分准备的时间。

    所以有那么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已立足在武林风云诡谲的中心,你原以为好玩的事情现在却成了你自己保命的手段,想象变成了现实的兵器,你无法逃避,无法说你对江湖早已厌弃,没有人会给你说话的时间和机会,一剑之下,你要么还手要么死亡,被人杀或者杀人,简单得就象左手在左脚的一边,右手在右脚的一边一样。

    一小股旋风在院子里游动,扯起一条柔弱的雪柱。雪柱朝走廊这边晃动,最后雪粉沾在宇文燕的脸上。脸上的泪水结成晶亮的冰霜,从体内突然暴发出的一股难以抑制的力量,刹时充满他的胸臆,堵住了他的嗓子。他弯下腰,艰难的咳着,几滴血从嘴角滴落在廊前的雪地里慢慢渗开。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陶埙,放在唇边。低哑粗犷的声音缱绻响起,缭绕着弥漫着,和风雪作对,和这灰蒙蒙的天空作对。

    声音绵长无尽,若断若续,就象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摊开他结满老茧的手,断断续续地讲着古老的故事。

    前边的人都支棱起耳朵,仔细地听着。这声音夹在风雪里面,就象另一股风雪飘着落着,在一个空谷里绵绵无尽,源源不断。众人都听得呆了。吹埙的人似乎不是用内力在传送声音,而是用血和无声的泪在写着读着,而他的真气却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眇眜乎其深也,绵邈乎其远也。

    蒙山派的遭湘渠叹道:“公子的功力精进到如此地步,真令人难以想象。这首曲子老夫也曾听懂音律的武林朋友提过,名叫‘寒江独钓’,说是宇文公子自创的,阴森之极,吹奏者如果功力不济,往往会损及五脏,我这朋友,也不是一般功夫稀松的泛泛之辈,当年有幸和宇文公子谋面,以箫学奏,连一个开头也学不好,宇文公子病弱之身,竟能……”

    曹湘渠不住地摇头,似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自己亲耳所闻。

    宇文燕静静地吹着,血从他两边的嘴角流出来,顺着持埙的双手往下淌。

    他从一首曲子转到另外一首曲子,凄冷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象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深情地诉说着,追忆着他的思念。

    声音紧接着变得琐碎而富有人情味,听得出平常人家在傍晚时分,碗碟相撞的声音和锅铲在锅子里,一下一下往外盛菜的声音,鸡张望着脑袋一步一摇走进鸡埘的声音和猪在猪圈里拱鼻子的声音。

    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得你只有屏息静气才能听清。

    一盏灯下,一男一女俩口子一问一答拉着家常,灯花跳了一下又静静地燃着,男人开始打了一个哈欠,女人手中的线滋滋地穿过手中的鞋底。

    众人听得垂下脑袋,黯然神伤,有家口的人这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的亲人。